第十章：桃妖之泪
了尘叙述那一件往事的口气很平淡，比离灭还要平淡。
他说他当他见到那女子，便已经知道自己大劫将至。他说她红尘寻他十年，受凌辱，却始终苛守着不杀之戒。他说她把一位雄心壮志的年轻君王变成暴君，都是为了他，希望佛主将一切罪责都交给他来承受。他说起他那两个早逝的孩儿，眼神寂寥。他说她会离开，是因为不想他受到重的惩罚。他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他说他终于想通，下山三十年，无论如何都要寻她回去。
她曾寻他十年。而他，已寻了她三十年。这便是业报。
“阿弥托佛。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贫僧惭愧。”
“大师……”
“姑娘，贫僧前些时日夜观星象，得知有一位破命之人前来。姑娘远离故土，实属命定，还望节哀。”
曲艺子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不太难过了。看着眼前这位超尘脱俗的僧人，不知为何却从心底产生好感，好象血脉之有什么互通之处，一旦接近，便会生感应一般。曲艺子想，这应该是因为他是姑姑所爱之人。
“大师，请问我应该如何，才能做到您所说的，破命？”
了尘望着她，依然是充满慈悲的眼神：“姑娘与贱内已有前缘。不知姑娘知否？”
曲艺子笑道：“想必大师的妻子，就是收留我的姑姑了。”
了尘赞许地点点头：“不仅如此。贫僧还现姑娘眉目俊秀，血脉异于常人。姑娘体内，怕是也有桃妖的血脉。”
离灭大惊失色，抓过曲艺子仔细看：“她？桃妖？”
“谢谢你的讽刺”，曲艺子一掌拍掉他的魔爪，疑惑地道，“大师，桃妖，不就是妖怪？”
“阿弥托佛。贱内本是仙山上的一株桃树，吸日月精华，修炼千年之后投胎为人。既然已投胎，自然是人，不再是妖。”
“那大师说我有桃妖的血脉，又是什么意思？”
“此事贫僧也不甚清楚。只是姑娘与贱内有缘，却是一定的。”
说罢，了尘从怀里掏出一颗粉红色的小珍珠，拿到曲艺子面前。曲艺子惊叹地现那颗小珍珠的色泽竟然如此剔透，而且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一看就是上品的上品。神奇的是它还一闪一闪地着光，而且接近曲艺子一分，它的光芒似乎就炽一分。
“这是贱内当初郝国祭天的天台上所流之泪。贱内当时情动至深，这眼泪，也包含了她的灵力，拟化成珠。”
离灭好奇地道：“咦，弟子记得，往日师尊手的时候，并不曾见过它光的。怎地今日……”
了尘含笑着点头，眼神却是看着曲艺子：“这便是曲姑娘有桃妖血脉的证明。”
曲艺子还未从海眠君滴泪成珠的震惊缓过劲来，此时听得此话，仿佛刚了雷击的人又遭五雷轰顶，结巴地道：“大大大大师是说我我我真的有有有……”
了尘点头，眼神却黯淡下来：“姑娘可还有什么疑惑？”
“有！”曲艺子很努力的定了定神，终于又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请问大师，可已查出我姑姑现何处？”
“花山庄。”
离灭噎了一下，心想花眠君不是一直都那吗。
却听了尘道：“贫僧算到贱内受困于一处只有桃妖一脉才能接近的地方。如今这天下浩劫又将至，贫僧能救这天下，却救不了自己心爱之人。实是惭愧。”
了尘站起身，对着曲艺子行了一个下跪的大礼，曲艺子和离灭不禁大惊失色，忙上前扶他：“大师！”
“师尊！”
了尘却一把推开离灭：“曲姑娘，还望姑娘助贫僧将贱内从那所囚之处救出，还贱内自由。贫僧愿以命相报。”
曲艺子抹了一把泪，别过脸，动容道：“大师何必如此。姑姑待我有养育之恩。即使大师不求我，我也会不惜一切救出姑姑。只盼我，真能帮上忙才好。”
了尘微微一笑，曲艺子只觉得这一笑之下天地都温暖起来。那慈悲的眉眼之间仿佛也染上了人间烟火的气息，比起之前的超尘脱俗，是如一缕强势的青烟，从人心底深处的地方飘起，却又轻暖得让人落泪。
曲艺子别过脸，不忍再看。
了尘只道：“如此，甚好。”
“花山庄妖媚横生，你又没修为身……”
曲艺子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头也不回的回答道：“大师不是说我有桃妖的血脉吗。我还怕什么妖媚横生。”
“就算你不怕妖法。但是花山庄的女人每人一爪子都能挠死你啊。你还是……”
“放心，我好歹也是我姑姑带大的。别的没学多少来，防身之术勉强还是会一点的。”
离灭跳起来：“你真的要去？！不考虑了！？”
“离灭！”
离灭一愣，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曲艺子却道：“大师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的用意，你可还记得？”
离灭又是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却还是老实地回答道：“师尊说，天下不统，他就不能还俗，这是他的命。他的任务完成之前，他即不会死，也不会灭。可是若是花眠君离开，即使违背天意，他也不会再独自存。所以他为我取名离灭。”
“那你可会瞧着你师尊不好受，生不如死也不过问？”
“自然不会。”
曲艺子正色道：“你知道就好。我也不会眼看着我姑姑受困却无动于衷的。你我耳边唠叨，难道是想劝我不去救我姑姑？”
“……”
曲艺子又道：“你我都没有选择。”
说罢，她便自顾自地去收拾包袱。离灭又沉默了一会，坐回曲艺子床上，才道：“我自然是明白，我们都没有选择。只是我觉得，你就这样贸然而去，未免有欠思量。不如再准备一段时间，等到有些把握，再去不迟。”
曲艺子拼命忍住掉泪的冲动，没有回头：“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你师尊向来是以慈悲为怀，自然是不会让我去送死。你不必担心。”
明知她不会回头看，他却还是别过脸：“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是我多虑了。”
“我师尊给你的那几件法器，你务必要带好，不可离身。”
“好。”
“山庄里的人若是拿什么奇怪的东西给你吃，你千万不可贪图口味之快。”
“……好。”
“若是找到你姑姑，就先回来报信，千万不可以贸然行动。”
“嗯。”
“到时候我会以寻到天命之女为由将你交给山庄里的那个花眠君，请她替我暂时照顾。你切不可对她太过亲近。师尊既然说她是假的，那她就一定是假的。”
“……嗯。”
“……今晚二，你到寺院后门来一下，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好……啥？”
离灭已经逃一般地夺门而去。
曲艺子拿起床上那一个银色事物，现是那一日他戴她头上的那个饰，不由得微微一笑，把它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