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贺路过前台的时候，正巧有人从魔兽网吧那不算大的门口进来。
来人看起来年近中年，穿着土黄色的工装大衣，驼着背，双手插在兜里，低着头进来。
边走，嘴里边用方言骂着A市变幻莫测的天气。
祝贺双手扯着背包带子，放慢脚步，看着那人头上染着点点白色，她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好像是下雪了。
天气预报上的内容再一次于她脑海里重复——A市许将迎来今冬第一场雪。
她心里嘀咕着一直不太准的天气预报难得靠谱了一回。
看着前台的还是昨晚那个瘦成竹竿样的小哥，小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那中年人持续又反复的怨声载道，可突然间，眸光一转又落在她身上，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上。
祝贺愣着点头，礼貌回以浅淡一笑。
结果，前台小哥双臂靠在台子上，目光扫过她身后的背包，挑着眉，问了一句，“他不和你一起走？”
祝贺怔怔回望，摇了摇头。
“诶，你们是不是那种关系啊？”嘴角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他小声凑近八卦地问了一句。
祝贺眨眨眼，有些窘迫，磕磕巴巴道：“不是的，你误会了。”
他歪着脑袋，眼珠一连转了好几圈，十足的精明样，“啧”了一声，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转啊转，随后又说，“你别紧张，我没恶意的。不是就不是啰……”
见她表情因这么一个问题而变得僵硬，他都不敢再多说“骚话”吓唬她了。
脸皮这么薄的小姑娘他也头一回见。来魔兽网吧上网的女生本就不多，而其中大部分都是些嗓门比大老爷们还大的女汉子。
转念一想，大约路引能带来的人……也与众不同罢。
他皱着眉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来，对着小姑娘说：“来，哥哥请你吃糖。以后常来玩。”
祝贺看着彩色包装的棒棒糖，脑海里立马蹦出来这是布丁味的，甜甜的，说实话她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
但她哪敢接，不停地摆着手说，“谢谢你，但我不爱吃糖。”
习惯性撒谎。
这种话她说出来眼神是不会冒出泄露她心虚的光的。
前台小哥听她这么说之后，满不在乎的，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道：“吃不吃随你，你先收下等会儿扔大马路边上随便哪个垃圾桶后都成。收下它等于对我服务态度的五星好评。我们做服务业的……”
絮絮叨叨一大堆，那张嘴呀，就像是个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就像是上个世纪的电影底片，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有用的可供放映的一大堆，没用的要剪掉扔垃圾桶的也一大堆。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总结道：“难不成你对我的服务态度不满意？”说完，他指着背后有上方的一个牌子，道，“上头写着投诉电话，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老板。”
祝贺：“……”
哪敢不满啊。
她只能收下，放进口袋里，很客气地说：“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瞥了她一眼，整理着手里头的东西，玩笑话很自然的就溜到了嘴边，“我这只是为了培养长期潜在客户啊……”
祝贺听了，不禁一笑。
见小姑娘终于笑了，他也松了口气，转头看门外，还在飘雪，估计还得持续一段时间，便顺口提了一句：“带伞没？没带的话我这儿倒是有备用的。”
祝贺闻言，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背包，一片扁平，但她还是开口说：“带了。”
“果然是女孩子，出门习惯好，会带伞。”前台小哥感慨一声，“路上小心啊，以后常来玩。”
祝贺淡淡“嗯”了一声，推开了魔兽网吧的玻璃门。
外头的雪下的挺大，至少比她上一回见到的大。上一回是前年的圣诞节，依稀记得那时候她开心坏了。
往前走了两步，她伸手，手心朝着天空，能接住落下来的雪花片。很小，很白，很轻，还有些凉凉的。
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要很久，雪才会在手掌心融化的。
有雪花落在衣领里的，沁在温热的皮肤上，感觉痒痒的，祝贺转了转脖子，正巧瞥见魔兽网吧旁边的阿姨奶茶，阿姨奶茶店内还播放着曲调清新柔和的音乐。
也不顾这落雪，祝贺小跑到阿姨奶茶前，盯着价目表看了好久。许是今天生意冷清的缘故，只安排了一个店员，和着歌曲哼着小调，看起来颇为悠闲自在，等待着她点单。
价目表旁边贴着一个“新年活动”，即买满三杯奶茶加2元就能换一个Q版小猪的钥匙扣。
07年是亥猪年。
祝贺一直无法抗拒这类活动。比如对于全家每一期的集点换礼物等活动她也总是兴致很浓。
于是祝贺就点了三杯，珍珠、椰果和布丁各一杯，热的半糖。
店内播放的音乐，据她推测，应该是日语歌。
祝贺规规矩矩地站立着，纠结了半晌，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这首歌的歌名是？”
正在制作奶茶的店员回头忘了她一眼，嘴角挂着温暖如春的笑容，“是辻亚弥乃的《幻化成风》。”说话腔调是标准的南方姑娘该有的，温和又慢条斯理，听起来和这首歌一样舒服。
接着她又用日语说了一遍歌手和歌名。
“我知道了，谢谢你。”祝贺弯着眼睛道谢，“你的日语说的很好听。”
话音刚落，祝贺就有些后悔，这样的夸奖好像太过官方和敷衍了，不够真诚。好在对方根本不在意。
“好听？”她眸中一闪而过惊讶之色，笑着摇摇头，“受宠若惊。半吊子日语专业毕业生，实在是太惭愧了……”说完，她将三杯奶茶装在袋子里递给祝贺，又取了钥匙扣也放了进去。
祝贺谢着接过。
她觉得有些累，精神也不算好，应该是因为感冒的缘故。只想回寝室躺床上好好睡一觉。脑子里冒出软软的被子后，似乎更加困倦了。
祝贺看了一眼手里提着的三杯奶茶，又重新推开了魔兽网吧的大门。
将其中一杯奶茶放在前台上，对上瘦成竹竿样的前台小哥诧异的眼眸，祝贺吸了吸鼻子，声音瓮瓮道：“请你喝奶茶。”
总不想欠别人的。
“赚大了这回。”前台小哥依旧嬉皮笑脸的，“棒棒糖换热奶茶，怎么想都赚大发了。”他倒是不推脱也毫不客气，爽快地将奶茶从袋子里拿出来，将吸管取出来，“嘭——”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戳破了封口。
“……半糖的啊？”他喝了一口，皱眉。
“嗯。”
下一秒，前台小哥摇了摇头，“没味道。我喝奶茶，恨不得两倍糖。”
祝贺表情一僵，无言以对。
那不是甜掉牙了。
不再理会他，祝贺直接上楼。
“笃笃笃”三声，敲在包间门上，也不知道里面戴着耳机的人能不能听见。
没有回应。
祝贺耳朵贴着门，也没听见里面传来任何脚步声。
咬唇，有些纠结。
深吸了一口气，她又敲了三下。比刚刚稍稍用力了一些。
这回有反应了。
“三分钟。”里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祝贺敲门的手悬在半空中，理解了他的意思后，收了回来，并在心里“哦”了一声。
要等三分钟，她便拿出了手机来看，芦笛早已经从与音乐剧赏析失之交臂的痛苦里缓过来。班群里也都是些关于选课的聊天消息。
有人问有没有选了国际关系这门课的，芦笛就把她给“卖”了。
既然芦笛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在班群里冒泡，应了一句。
和她一样选了国际关系的同学哭天抢地般地不停哭诉他没看到课程介绍里写的是全英教学全英考试，特聘的外教授课。
祝贺无奈。
有那么惨嘛……
【中田君的猫：不要怕，听说很水的，上课不管你听不听课，不要影响课堂纪律就行了……考试的话，五十道选择题全错好像也会给你A……】
那同学发了个惊讶的表情，又问她是不是真的，问她怎么知道的。
祝贺撇撇嘴，都说了是“听说”嘛。
至于听谁说的……
她又在聊天框里打字。
【听一个学长……】
还没输入完，耳畔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祝贺被吓了一跳，眼神惊愕地循声望去。
站在门口的黑发年轻人单手扶额，面容上似带着些懊恼，“……怎么是你？”
祝贺顾不得回手机上的消息，倒是路引这么一句话让她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艰难地开口，“就、就多买了奶茶……我喝不完……所以……”向他递出奶茶，食指和拇指勾着的袋子悬在半空中，等着他接受。
心里多多少少燃着点紧张。
说完，她又觉得不行，打算重新解释清楚，包括奶茶店的活动和Q版的小猪钥匙扣。
尚未开口，手上的重量一轻，眼神移过去，奶茶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又见他另一只，缓缓抬起，视线中那只漂亮修长的手越来越大，手部的细节——饱满的指甲盖、手部皮肤上纹路，都变得清晰。
他的手落在她的头顶，触过她的发丝。
祝贺不禁往后退了小半步。差点左脚被右脚绊倒，慌乱之下，扶着一旁的墙壁稳住自己的身子。
“下雪了？”
话音刚落，他微垂着头，眼神专注又人认真地看着右手食指和拇指间捏着的那一点白色。
那是落在她头发上的雪花。
祝贺应了一声“嗯”。
他抬眸，又问，“上一次下雪是什么时候？”
祝贺单手挑着发梢，皱着柳眉想了想，随即不确定地回答：“额……前年，圣诞节？”
只见那人却摇摇头，转身往包间里走，先是将奶茶搁在了桌子上，回看她一眼，“应该是去年十二月底。”
“哦。”
听他这么说后，祝贺低着头，努力回忆去年十二月底，想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时候她压根不在A市，哪会知道下没下雪。
南城可是个几百年都见不到一点点雪的地方。
祝贺正神游着，空荡荡的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一把被收的整整齐齐的黑伞。
紧接着，又听见他直截了当地说：“元旦过后还我。”
“……”
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见她毫无反应，他又一次开口，“……又发呆了？”
“没有。”这次的回应倒是听起来干脆又利落。
路引看着那只纤瘦而白的血管清晰可见的小手握住了黑伞。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只隔着大约两厘米。
距离近得……好像能感受到从她手上传来的冰凉的温度。
一种内在力量像是磁铁，让他险些失了智。
快速地缩回手，路引背身过去抹了把脸，沉沉道：“……路上小心。”
听见祝贺轻声“嗯”了一声，又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
回到电脑前，路引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矿泉水。
戴上耳机后，就听见邱临冬在小队语音里唱起了非主流歌曲。
打开奶茶，吸了两口。
……有点甜。
看了一眼标签，半糖啊。
“喝什么呢？”邱临冬闲着无聊问了一声。
简单干脆地吐出两个字，“奶茶。”
“隔壁阿姨奶茶买的？”
路引迟疑片刻，回，“嗯。”
“听说有活动，买三杯送钥匙扣。”
“……”
那一头的邱临冬又自顾自地说：“我女朋友非嚷嚷着要，你是不知道那钥匙扣有多难看……”
路引有些恍惚，但还是抓住了重点：“女朋友？”
“昂。”
“嫉妒啊？”
“前两天刚谈的。”邱临冬又是补充一句，“忘和你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