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兴坊玉真观和金仙观相对的十字大街一行扈从净街过一辆牛车缓缓在这两座道观门前停下。然车中却久久都没有人下来。
宽阔轩敞的车厢金仙公主盯着面色黯然呆呆坐在那儿的玉真公主看了好一会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元事已至你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玉真公主嘴角一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冷“木已成我还能做什么？阿姊不用管我折腾了你一天一夜方才是这个结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了。”
“看看又说这种话”金仙公主忍不住伸出双手按住了妹妹的肩许久才一字一句地低声说“来日方不争朝夕从前他只是兄如今却是君临天下的天想得自然不可能如我等这般纯粹元不要有怨怼之这么多你一个人也都过得好好更何况阿兄说王十三郎又并非孑然一他家中已经给他定下了妻室。他如今刚刚入仕还顾不过可将来倘若妻室入京了又如何？你听我一你已经帮他很多了。”
“很多了……”玉真公主嘴角微微下拢在袖子的双手却捏紧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可那种刺痛却只让心中更加刺痛的她好受一些。许她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阿你说得我都明让我单独清净几你不用管我。”
眼见得玉真公主就这么自顾自打起车帘下了旋即头也不回地往玉真观中走想起那时候在兄长李隆基面前的情金仙公主不禁心中又是忧虑又是后怕。若不是她死命设法拿话挡玉真公主险些就要说出最难以挽回的话来。她这个妹妹就是如冷淡的时候谁都不放在眼一旦生出了热却是难以轻易浇熄。就如同当初自杜士仪引荐了王维之玉真公主几乎将此人言不离何尝还有从前的从容淡定？
“冤孽……”金仙公主轻轻摇了摇等到下车进了金仙她方才若有所思地召来一个随侍的女冠吩咐“派人拿着我的帖子去万年县去请杜十九郎来。若是人不就去他在宣阳坊的私宅找人”
然金仙公主前脚刚进金仙下帖子的人亦是风驰电掣出了辅兴可就在这时玉真观前却已经有一行人停了下来。于脆让人一直都盯着大明宫动静的杜士仪一听到玉真公主出宫就赶了过此刻站在门前等待通传的他思量着王容透露的消心里却在斟酌待会儿该说什么。不消一会他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杜郎继而便是霍清那熟悉的身影。和从前相见时素来笑意盈盈不此时此刻的她满脸忧心忡却是强笑屈膝行了礼。
“请郎君随婢子来。”
等一路进入观霍清方才放慢了脚却是侧身稍稍领先杜士仪半低声说道：“杜郎贵主心情很不原本是早早吩咐了谁都不可从昨日晚间贵主和金仙贵主一道入宫之就一直水米未如今又是一个人将自己关在荷塘之后那座小楼因而婢子方才斗胆擅自请了杜郎君进来。王郎君之事贵主应是在圣人面前苦苦恳求奈何仿佛仍是难以挽还请杜郎君务必劝劝贵一则伤二则……”
霍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几乎微不可闻：“二则恐失上意。”
尽管杜士仪曾经猜测过这个可但此时此刻听霍清如此他不禁觉得那渺茫的希望更减少了几分。点点头答应了霍又随着来到了那座熟悉的九曲十八弯的木桥之听到那边厢传来了迥异于编钟清越绵长之音的杂乱音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了过去。
等到堂他见玉真公主赤足而立手拿小竟是毫无章法地在那些编钟上来回敲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狂乱失他张了张口本待出声叫可思量许终究还是登上台阶后脱鞋入内。看到靠墙一处大案上的醒目位摆着一具琵他遂悄悄上前取了下小心翼翼试了试琴弦的位便从革囊取了护指戴上。
玉真公主本就是心烦意乱借着曲音解可那些杂乱的噪音却让她的心中更加狂躁难一来二去已经几乎到了再也忍不住的境地。可就在这时耳中突然传来了几个犹如雷鸣一般的音随即又复归沉寂。正当她以为自己兴许是出现了幻听的时如是又是几个音符的重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徐徐转身的她看到面前赫然是一个青衣人不由得又是一阵恍等那微微停顿的音律再次又响起的时她的眼神方才回复了清明。
大唐从皇亲国戚到官民百无不喜好音她即便不及兄长李隆对此也是极其精通这音律婉转徜徉之分明是道曲的格可清越之中更有一种铮铮之使人闻之而昂竟是振聋发聩。尤其是间中犹如电闪雷鸣一般的连续裂每每会把即将分神的她强行拉回那一声声犹如铁锤一般震响在她的耳畔和心哪怕音调有失柔和清可对于此刻的她来却仿佛是最精到最合适的。
直到那曲音缓缓而玉真公主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曲音振聋发前所未杜十九你的琵琶越来越精湛了……霍清却也大我已经说了不见她却还是放了你进来”
杜士仪放下琵这才长揖行礼道：“观主恕霍清想来也是心怀忧切。至于刚刚那一首曲我不敢贪天之实则是近月以我和王十三郎一道参详谱成。原本是因为岐王如今好酒颓王十三郎看在眼里急在心故而与我绞尽脑汁谱成了这一首曲本打算请观主亲自上以求振聋发使人幡然醒谁知道今日第一个聆听此曲却是观主自己。”
“竟是如此……”
玉真公主一下子怔住了。她轻轻蠕动着嘴唇还想说什可最终却是手中小槌滑落在继而竟是整个人也瘫坐了下来。等到面前光线一她见杜士仪已经是在面前跪坐了下仿佛正要伸出手来拉她突然笑了起但那笑声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欢反而充斥着凄苦和愤懑。笑过之她便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他一个外却是比真正的兄弟更加有岐哥真是好福能有此知夫复何求？”
“就是因为有人密告岐哥心怀怨始终不死阿兄就要把他身边一个个人全都赶尽杀绝……什么黄狮什么僭越大不都是借口……他还对我说什王维已经婚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呵婚配又如我本就不是招驸马…什么天下有的是好男至情至心中懂我知我孑然苍凉的男我活了这许多却也没见到几人……他就丝毫不肯网开一丝毫不肯成全我这个妹妹第一次求丝毫不肯放过已经心灰意冷的岐哥……”
听着玉真公主倾吐着这些本不该对外人说的宫中秘又见她已经是泪眼迷杜士仪不禁深深地感觉在这位金枝玉叶那随性骄傲的外表之恰是藏着一颗比谁都更加感性的心。正因为如当日王维那一首天下悲音《郁轮袍她方才会因此心继而更是发展到了之后的两情相如今为了王维见罪一事入宫求恳却最终挫对于玉真公主来那种已经不仅仅是失而是失落和绝望。
“观主……”
杜士仪斟酌着想劝可见玉真公主渐渐伏下了身竟是就靠着自己的膝头抽泣落他不禁有一种后世借肩膀给女孩子哭一场的错乱感――尽管此情无关风心里却另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这寂静得只余抽泣声的情形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他方才看到玉真公主缓缓直起身红肿的眼睛里已经没了最初那种深沉的郁但仍然能看出疲惫来。
“杜郎真君坐怀而不乱。”
听到这个评杜士仪顿时哭笑不索性一本正经答了一句：“朋友不可欺。”
扑哧――
玉真公主终于给逗得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我又不是他的妻室罢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心里总算没那么憋之前那些料想你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天家便是如情分也好道义也终究盖不过权欲。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来只可惜我已经力气用终究只能保住他不至于和刘贶一样落得个配流的下场而已。长安城……他是呆不住了。至少岐哥还在一他就很难回来。怪不司马先生终究不肯留在宫他一介自由之何尝不比在宫中那所谓礼敬来得快活？
你不要再设法那是徒留得青山异日总能再有重聚的那一天。杜十九不要学王好好专心致志当你的官等你扶摇而上九万想来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束手无策……你将此物替我带给到时候他离京之我不去相送相见不如不这段缘分就这么尽了于他于我都好”
杜士仪伸手接却只见玉真公主递来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红如意蝴蝶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