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网 > 书剑最新章节 > 正文 第二章 独处

“大爷您饶命!求求您放过小人一马!”“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家中还有高堂、妻子,儿女……”众人见带头的已经被飞刀刺死,想要逃是压根逃不掉的,只好横下心来,一起跪在地上,用老掉牙的讨饶语言求得一命。

“想要我饶你们?那还不容易!但是有几件事你们给我做好,不然,哼哼!”那小李如是说。

“大爷您救我一命,便是我的再造父母,您有事吩咐,莫说一件两件,便是千件万件,上刀山,下火海,咱也为您做。”一时间叩头如捣蒜,颇为壮观。

“好!”小李道,“我这第一件事呢,是把那具死尸埋了,不得声张。”

“好好好!是是是……”

“然后马上备上两匹快马!”小李道,“最后一件事是保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们日后给我老实点,不要欺压老百姓!”

“您说的是!小的们一定照办!”

小李微微点点头:“好,你们都跪在这里是拜死人啊?快起来!赶紧去做!这些事做好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不然的话,哼哼!你们就‘咔嚓’!”说着,他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作杀人状。

“是是是……谢大侠不杀之恩!”众人便马上行动起来,他们寻来一麻袋,装了那带头的尸身,又出钱打点一番,称袋中装了商货,便混出城门,运出城外后埋下,又将酒楼打扫一番,已然没了杀人证据。韩峰皱着眉头几度欲言,都被那一眨一眨的大眼睛阻止。少顷,两匹马也被带来,只待他们用了。

“好,做得不错。”小李笑道:“那么,你们赶紧滚吧!”随后,他向酒楼中还剩下的酒客赔罪:“诸位仁兄,在下虽说是杀了坏人,但扰了你们的酒兴,实在是对不住。”随即每人又塞了些银两,同时又向各位求道不能泄露今日之事。要知道在此时人们早学会了自保,又加上大宋的狗官们本来就让众人不满,于是大家都同意将此事保密。而店家更是怕扰了生意,更不会大肆张扬了。

诸事打点已毕,小李又深深地向周围作了一揖,回头对韩峰说:“师兄,咱们走吧。”

韩峰心想,这烂摊子似乎终于可以收场了,也站起来,向周围作揖,走出了酒楼。两人一出酒楼,周围无人,韩峰便抱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咱们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

小李一笑:“这不就是办法?韩大哥,你和我出城躲几天再回来,自然就没事了。”

韩峰吃了一惊:“人命关天的事,躲几天就行了?李兄,你不会在说笑吧?”

“哼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李道:“你要是不去的话也行啊……不过我估计马上会有更多的官兵来,然后我不在了,你就只有见到各位军爷大哭大闹,说‘不要抓我啊,我是冤枉的’然后,你看看谁来睬你!”

韩峰又冒出了一头冷汗:“好好好,我跟你去,我跟你去,行了吧!不过,我们出去逃命,你也就别再惹事上身了,我没有武功,胆子可都被吓破了!”

小李又笑了:“好好好,韩大哥,韩先生,我们走吧。不会有事的!”

韩峰擦了汗,问道:“李兄,在下想请问你的名字。既然结伴同行,则是兄弟,同甘苦,共患难,所以你不会不让我知道你怎么被称呼吧?”

那小李踌躇了一下,转过身来答道:“韩大哥你说的是,本是早该将姓名实告,但是小弟也有难言之隐……也许你我缘分到时,小弟再告诉你,抱歉了……”

韩峰忙回道:“名字乃是身外之物,一称呼而已,你和我既然志同道合,又何必在乎名字!既然李兄有难言之隐,那便算了。”

小李走上前来:“韩大哥你虽然身上有些书呆子气,但是也是个性情中人,我喜欢。”

韩峰笑答:“李兄过奖了。不过李兄对这天下大势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每句话说来都觉的颇为怪异,但细细品来,却也不失为至理!在下实在敬佩。”

小李道:“哪里哪里!韩大哥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去就回。”

言罢,他转身奔向市集方向。

韩峰一个人孤单单站在这里,回想方才那场恶斗,着实心有余悸。又想到这“小李”既是出于相救,又愿意同自己去避难,应当是个有情有义的豪杰;但他语言间甚为激愤,且不愿透露姓名,显得怪里怪气,难道他别有什么用心?不过他向来是天真的人,想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什么值得去图谋的地方?而且若他想害自己,完全可以刚刚便在酒楼中间甩下自己,溜之大吉,任自己去对付官兵。况且既然对方相邀,便不方便推辞,更何况对方是为了和自己避难,故然这逃是一定要和他一起逃走的。此事丝毫没有选择余地,纵然吉凶未卜,却也只能见机行事。

不一会儿,小李带着三个包裹骑马奔回。他下了马,递上一个包裹道:“韩大哥,你我二人即刻便动身。小弟备了些干粮;这里还有一套换洗的衣服。韩大哥你看着这合适么?”

韩峰见了这包衣服,觉得吃惊的同时也还有些温馨的感觉。“李兄,你真的很细心啊!”打开包裹一看,两件青色长衫,饰有浅淡的花纹,着身比划一下,大小应是合适。除了长衫,还有一条紫金兽带,可系在腰间,翡翠环佩闪闪发亮,这是再标准不过的书生饰物。看得出来,这身行头价格可是不低的,韩峰拿在手里,觉得非常的不安:“李兄,劳你破费了,你竟将这么贵重的衣物相赠与我,你让我好生不安啊!”

只见他一笑:“这有什么好不安的呐!我特地给你挑的,你看你仪表堂堂,英俊过人,如果穿上它们,不更显得你才子的翩翩风度吗!你要是和我还推辞,可就见外了!咱们不多说了,出城为先吧!”

韩峰见对方执意相赠,也不好拒绝。两人挥鞭上马,不一会的功夫,便到了城门口。韩峰下马,向守卫兵寒暄,说道:“官差大哥,麻烦您让我们出去。”

只见守兵好不耐烦的嚷嚷道:“不行!城里出了事,大人下令,封了城门,就算是皇帝爷来了也不能放走!”韩峰又走上前去想说些什么,只不过守兵却带睬不睬。无奈之下,韩峰长叹一声。

小李在后面一笑,下了马来,走上前去,掏出锭银子,陪着笑道:“官差大哥辛苦了。这些小钱还请拿去,随便买些酒喝。”

官差见了银子,立马像阴天转晴,满脸堆笑:“哟,小爷,您说的是哪门子话,咱们当差的别的不图,就是为了咱老百姓能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嘛!”

小李道:“不错!我两人是外地客商,辛苦奔忙赚些小钱,急着出城。还望大哥您通融一下”

官差也笑道:“唉,那好说,那好说!”于是他打开一个小门,让两个人走过。韩峰见已经通过,趁官差听不见,偷偷嘟囔一句:“得了便宜又卖了乖,真不得了。”

“哈哈,你跟这些人计较什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两人上马疾驰,飞奔出城。一出城,颇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城中十里闹市,城外碧草青青,别是一般滋味。马儿如风驰电掣,毫不停歇,但两个人却颇为自在,一路上无话不说,互有“与我心有戚戚焉”而相见恨晚的感觉。初来还有些“在下”、“兄台”的客套,渐渐的便你我相称,也觉得反倒更自然,更亲切。

到了一条小溪边,两人停下饮马。夕阳血般的光芒映照在小溪上,像一条红色的锦,铺开在水流上。水静静的向东流淌,悄无声息,在这里,一切的喧哗,功名、都能让人忘记,惹得人们流连忘返。韩峰静伫溪边,望着悄然的东流水,渐渐的出了神。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韩峰似乎心中有什么感慨,凝结成孔子的一句话,似乎是对人生的慨叹,还是?

“韩大哥,你在想什么?”那小李问道:“有心事吗?”

韩峰答道:“是啊!也许你有时会觉得是我多读了些书,尽是些不切实际的空想。但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好男儿,应当志在四方,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梦想。我从小的时候,便开始熟读四书五经,也读些释、道,与别人谈论时务,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然后我就春风得意,以为功名大业就在眼前。然而,现在的‘盛世’,哪里是像我这样的书呆子能待得下去的!我游学数年,单就成绩是毫无疑问的优秀,但是我书读得越多,我便觉得我越孤单,越来越找不到知己,离自己的出仕,为民请命的梦想也越来越远!”

小李见韩峰颇为愁苦,便劝慰道:“邦有道则仕,无道则隐。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现在这个世道,虽说还没乱到极点,但也算是朝纲崩坏,人心离散,天下将衰。这个乱世中的得道者,尽是些走狗、小人。你何必强求自己和他们为伍呢?”

韩峰听了这番话,转过身来,点点头:“你说的是句句大实话,其中道理也不难明白。但是,我不下地狱,谁又下地狱?天下太平安定的大事,如果大家都因为一时的无道,披发入山,明哲保身,没有人敢为天下之先,那‘兴天下’的大业,又交给谁来做呢?我不过是个书生,既非王谢豪族之后,祖上又无剖符丹书的阴功,但国家大事,不敢稍忘!况且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扫除奸佞,中兴我大宋,难道不值得我辈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小李哑然失笑,但却韩峰身上体现的一股韧劲却让他肃然起敬,他像教诲自己的弟弟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韩大哥,我很敬佩你坚韧不拔的精神,但是,天下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当今的世道,人心险恶,处处都要留心,那里是用一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便能自欺的!韩大哥你是个文弱的书生,没有权势、威名,也不能保护好自己,便只能是弱者,任人宰割。你看今天那恶吏,若是不由分说以反贼之名把你就地正法,那你的热血和满腔抱负,却能到那里实现?”

韩峰答道:“是啊。不过我天资愚钝,若是谈到吟诗作赋、笑谈风月,耍耍笔杆子,这一些我还能凑合,但是要我来舞刀弄枪,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小李听到这里,突然一笑:“韩大哥你不知道那笔也是可以用来做兵器的么?”

韩峰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这个事情我们找机会再谈论。”小李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韩峰答道:“好!不过我们该去何处?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

“你问对人了!这块我最熟悉,前边不远有一座草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你要是愿意,我们今天晚上便去那里熬一晚上。”

“好的,就听李兄你的!不过熬一晚上是可以,总不能在此终老吧?”

小李笑道:“韩大哥你想的还不少,嘻嘻!实话跟你说你吧,我出京城之前已经跟家中的人说过这件事了。官老儿们无能,过几天这事肯定不了了之,咱们十天后便回城,保管你一点事儿都没有!”

韩峰对眼前这个小兄弟是又惊又喜,还多觉得有几分神秘:虽然这人和自己年齿相仿,但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可谓左右逢源,而自己却是个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的书呆子,所以处处碰壁,心中颇有感慨。

“还愣着干啥呀!咱们走!驾!”小李加了一鞭,韩峰赶忙回过神来快马赶上,不一会儿,那草屋便到了。

草屋虽然破旧,但却很宽敞,透露着一种沧桑感。,的确是很久荒废了,无人居住,里面也堆了厚厚的一层灰,但还让韩峰有种感觉,觉得当年居住在这里的人必然是个气宇轩昂,才华非凡的人。屋中除了些简单的木具,还有一樽圣人像。韩峰见了,赶忙跪下,向圣人拜了三拜,心中还念叨着:“圣人啊,多谢你保佑,让学生在这里避难,多谢了!”

小李见韩峰如此迂腐,心中有些不快,在屋中四处翻翻,却见这里也没什么东西,但却还留下几支蜡烛,一方砚台,一支狼毫笔,几块墨,还有一叠旧的发黄变脆的宣纸,一支猎弓,十余支箭,当下便带着笑说:“韩大哥,你看,不知是那位大文豪留下了笔墨纸砚,等着另一位大文豪在此留下墨宝呐!这里的猎弓,可是让咱们有好吃的了!”

韩峰摇摇头,笑道:“你又拿我说笑!弓我是不会用。不过既然四宝俱备,我倒也能有的消遣了!”

“好了!现在不是消遣的时候,快陪我捡些干柴,把火生起来!然后今晚就吃些我带的点心,明天我们再想办法!”小李催促道。

于是两人趁天黑之前,赶忙拾了些枯木枝,生起火来,两人围火坐下,打开包裹。韩峰见了包裹中的点心,又惊又喜,合不拢嘴。原来就一包之中,所含的点心已然不下十五种,其中还不乏自己没见过的。韩峰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听别人口口称赞的庐州的麻饼,一股清香直往鼻孔里钻。他把麻饼放入口中,齿尖微一用力,碎开了,香甜的味道涌出来,舌头浸在略有油味的芝麻香和让人不舍的甜味之中,让他感觉到似乎有点飘飘然,不舍得下咽。他闭上眼睛,细细品味那种美妙的感觉,竟然有一种幸福感涌上心头。

麻饼的味道,还留在舌尖,这是一种享受,看见包裹里剩下的点心,还有小李那甜甜的笑容,韩峰不由得有些感动:“李兄,这么好吃的点心,你给我吃,是不是浪费啦?”

“韩大哥你说的是什么话呀!这糕点都是我自己做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完了,只要你想要,我还给你做,说什么浪费啊!能得到你的夸赞,也不枉费我辛辛苦苦做它们出来!你还要尝尝别的啊!”

“嗯!”韩峰幸福的拿出其它点心,各个都尝了一遍,越吃越想吃,但又越舍不得下口。光说是看,他觉得每样糕点都是一件小巧玲珑的艺术品;一入口,它们都化成了人间最美味的珍馐。单就韩峰曾尝过的点心来说,每一样都比京城中最好的的师傅制作的都要好几倍。能尝一口,韩峰便觉得心满意足,别无他想。恐怕皇帝老儿也过不上这样美妙的生活,吃不上如此美味的食物。“李兄,你从哪里学得的如此手艺?”韩峰忍不住要问道。

“不瞒你说,我娘是做菜的能手,但她走的早,爹爹为此伤心欲绝,痛不欲生,他常常对我说:‘孩子啊,要是爹还能尝尝你娘做的菜该有多好啊……只可惜她走的早,爹……对不住她……’就这样,爹的身体一天天消瘦……我为了让爹爹心里好过些,便天天翻娘留下来的书学着烧菜。爹爹看到了,总是强忍着眼泪,在我面前高高兴兴的把它们吃下……有一天,我烧菜烧糊了,我见闯了祸,就大哭不停。”小李缓慢的低声回答道,“可是爹爹看到了,他走过来,笑着安慰我,说烧糊的菜也有烧糊的味道,他喜欢吃……那天,他把烧糊的菜全吃下,又额外给我烧了菜来给我吃……我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的爹爹……只有烧出来好吃的菜,才算是对他尽了一份孝心……然后,我走遍大江南北,去寻访名厨,学着怎么烧菜,自己还尝试着翻新,然后烧给爹爹吃,就这样,我才学会了怎么制作菜肴……就是为了看到爹爹心满意足的笑……”小李说着说着,再也讲不下去,一头栽在韩峰的怀里,眼泪像珍珠一样涌出……

韩峰见小李哭的伤心,只觉得自己勾起他往日的回忆,实在是非常对不起他。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安慰话都是徒劳,任小李在怀中哭泣,轻轻的抱着他,抚着他的后背……

这小李正和韩峰有相似的遭遇,韩峰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谈举止,为何常有一些激愤。突然想到自己的伤心处,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涌出了眼眶……

“韩大哥,”小李哭着说,“是你讨厌我吗?你为什么也要哭……呜呜呜呜……”

“不是啊,我也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小李兄弟,”韩峰紧紧抱着小李,“想到我自己,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连他们一面都没有见过……是个姓孔的教书先生一手把我带大的……他说,你父亲姓韩,是个博士、大儒;母亲姓周,知书达礼,是个少见的贤妻良母……他们是罕见的贤伉俪,是千古的佳话。但是我常常哭着躺在教书先生的怀里,问他:‘孔伯伯,孔伯伯,你告诉峰儿,他们既然是贤伉俪,是我的好爸爸好妈妈,为什么他们不养我,连面都不愿见我一面啊……’他总是会带着笑安慰我,从来不回答我。孔伯伯对我,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亲,教起书来比对自己的儿子还严厉。后来啊,我略大一些,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便问他,‘孔伯伯,孔伯伯,你告诉我实话,峰儿能受得了。我想知道我的爹娘到底怎么样了,你不要瞒我。’孔伯伯随着我着我进了草屋,低声的告诉我:‘你父母打小都住在潮州……你的爹爹,便是韩昌黎的后代!你父亲生前为官一方,做事雷厉风行,为百姓做了很大的贡献……没有一个人不爱戴他……但是也树大招风,得罪了一些人,所以……你父母都被仇家残害!你爹娘生前遗言,让你这个孩子,一心一意钻研学问,去做一个大儒,所以把你托付给我。他们还说,若是你为了官,便不是韩家的人。但是,你心中永远要有远大的理想,要有整个天下,以天下大业,为己任,这是历代韩家人的传统……你是韩愈的后人,要继承韩愈大人为天下苍生着想,为百姓造福的信念和抱负,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你韩家的祖宗!只有这样,你的爹娘,才能含笑九泉,在地下也会为你祈福……’呜……”

“呜……韩大哥……韩大哥,你,你别再哭了,是,是我不好,勾起你那么伤痛的往事……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你要生活在现在要高高兴兴的活好每一天,不是吗?乖……乖……不哭……不哭……有姐姐在你的身边……”

“姐……姐姐?”

“嗯……韩大哥……韩大哥……”那小李憋红了脸,“我……我是……我是个……女儿身,叫做……叫做淼淼。韩大哥,先前……先前……我一直瞒骗着你……你……你不会记恨我吧?”

韩峰心中原先存在着的疑惑,涣然冰释。为什么她那扇舞翩翩然不乏阴柔之美?为什么她会如此细心,伴我出城前不但备好了干粮,还备好了自己换的衣服?为什么她会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为什么她的言谈举止显得有时很沉静,有时却有几分活泼,甚至是几分刁蛮?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李淼淼,这个在眼前的人,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当一切疑惑被揭开时,这种神秘感,变成了对她的发自内心的欣赏,和一种更深的同病相怜,一种两个涉世未深少年相互的依赖,更是一种不由自主的对异性的情愫……

“淼淼姐姐,淼淼姐姐,你……”韩峰坠入了李淼淼的怀中,泪如涌泉。淼淼紧紧的抱住他,“乖……乖……想要哭,就痛痛快快的哭……这样,好得会更快一些……”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忍不住,梨花雨一滴一滴,滴在韩峰的胸口上……

两个人在一起,静静的哭,让心中的负担,慢慢的卸下,渐渐的,他们不再掉眼泪,两个人坐在一起,微笑的看着对方,让彼此的眼神传递自己心中的想法……

“淼淼姐姐,我想,你要是穿着女子的衣服,一定会非常的好看。”

“好不好看我怎么知道!”说着,淼淼轻轻的用手在韩峰脸上拍了一下,作出生气的样子,然后把头转了过去。

“肯定会好看的!我不会骗你!”韩峰带着笑说。看见淼淼把头侧了过去,似乎不是很高兴,便赶忙安慰道:“姐姐你是在生气吗?是我不好,说错了什么话,不要这样哦,我向你道歉!”

“傻峰儿,我不是生气,是高兴!”淼淼回过头来,轻轻抚着韩峰的发,看着他天真纯净的眼神,微微的笑着答道。

“淼淼姐姐,你……你叫我什么?”韩峰说着,语气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峰儿……你,你不喜欢吗?姐姐错了,不这样喊你了哦!”

“不!姐姐……我好喜欢,好喜欢你这样叫我。峰儿想永远听你这样喊我!”

“嗯,峰儿乖,姐姐就这样喊你!”

“好姐姐……”韩峰笑了,那笑,像是明净的月光,照在淼淼的心上。

“淼淼姐姐,你的生日是哪一天啊?”

“八月初七,快到了,马上姐姐就十九岁了哦!峰儿呢?”

“二月二十三。峰儿比姐姐小半年。马上姐姐过生日,峰儿一定要在姐姐身边,让姐姐快快乐乐的,天天都快乐!”

“好啊,峰儿也是哦,姐姐也会让峰儿天天都过得开心!”

……

一个夜晚,有时候很漫长,让渴慕着伴侣的人为之辗转,彻夜难眠;有时候也很短,让人们长叹春宵苦短,不愿见到东升的太阳。韩峰和李淼淼,虽然并非什么情侣,但是彼此敞开心门,互诉衷肠,竟觉得有些依赖对方,再也离不开了。东边的天空像一点点地被加温煮热,渐渐的亮了起来。两个人背靠着背,在彼此的梦中继续相见……

淼淼醒来了,周围空无一人。

她四处找着韩峰,屋内屋外都翻了个遍,见有一匹马也不见了,心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突然,她看到桌上留下的纸条:“淼淼姐姐,等我回来。峰儿”

他倒底去做什么了呢?淼淼坐在房前,发着呆,静静的等待着。

“淼淼姐姐,淼淼姐姐!”是韩峰的声音。他骑着马儿飞速奔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包裹。

淼淼站了起来:“你去哪里啦?”

韩峰一个大跨步胯下马来,拿着包裹走上前去,“淼淼姐姐,这是我在集市上帮你买的女儿装。峰儿想看你穿着它们,一定会非常好看。”

“哦,谢谢!你在哪里的集市买的?”淼淼问道。

“嘿嘿,我一大早起来便飞奔回了开封城,挑了老半天,就是这个最满意啦!”韩峰狡黠的一笑。

“你,你不害怕官府抓你?”淼淼激动的问着,“你可不像我,遇到事情还能抵挡一阵。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危险,那可怎么办?”

“你不是说过的吗?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其实他们当时抓不到我们,也不过是一时激动封了城。过了当天,他们几壶老酒一灌,自然也不记得还有我们两个‘逃犯’啦!”韩峰微笑着说。

“傻瓜,你的胆子真大!你可不能再干这种傻事啦!”淼淼虽然是斥责,但是正是那眼神里流露出的感谢告诉韩峰,这是一种关心与珍惜。

“好啦,以后我不会再做了!你去换上衣服吧?一定会好看的!”韩峰带着笑看着淼淼。

“嗯!”淼淼转过身去步入房中。韩峰笑着转过身,朝着背对着淼淼的方向走去,静静的等待着。

“好看吗?”是淼淼的声音。韩峰笑着转过头来……

翠袍、玉簪,锦靴,配在淼淼那如牛乳一般白净光鲜的脸,亭亭高挑的身材,闪着微亮光泽的一头长发,嘴角间微微的笑,眼睛里流露出的关心和喜爱,淼淼的美,不仅存在于衣着和脸庞,更是一种内在气质的展现,像是超凡脱俗的仙子,震慑着韩峰的心。

“姐姐,你真的好美啊!”韩峰看呆了,就吐出这几个简单的字,但却非这几个字不能表达出他对淼淼美的赞叹。

“峰儿,你……你这个坏孩子!”淼淼明明是在责备韩峰,却在嘴角,依然流露着喜悦。看见她微微嗔怒,却又忍不住欢喜的样子,韩峰心中又泛起一阵波澜:“峰儿,峰儿说的是真的啊!姐姐,你真的好美丽……淼淼姐姐,我好想就这样永远看着你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傻峰儿!”淼淼走上前去,轻轻的牵起韩峰的手。

一股清馨的气息,涌入韩峰的鼻中。他轻轻的吸着,这兰泽般的香味,让他陶醉,甚至还有些不能自已。一股温暖,是淼淼手心的温度,温暖了韩峰的手,更温暖着韩峰的心……

“淼淼姐姐……你的手,好温暖啊……”韩峰显得有些激动,脸已经因为兴奋,红到了耳朵根。

“小傻瓜!你,你怎么了?”淼淼看见韩峰那红得发烫的脸,轻轻的抚在他的额头上,“你,你发烧了吗?”

“不!不!我没有!真的没有!”韩峰激动的连话也说不清楚,浑身禁不住的发抖。

“没有?那你怎么了啊?”

“没什么!真的!真的……没……没什么。”韩峰赶忙低下头来,只见汗从他的头上涌了出来,直往下淋,像是下了大雨。

“来,擦擦汗吧。”淼淼拿出一块手绢,轻轻的按在韩峰的额头上。韩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爱抚,心里泛起了大江大浪,他想象着,自己能够轻轻的抱着淼淼,能够偷偷的吻着她;想象她偎在自己的怀里,深情无限的看着自己;想象她主动地和自己说她喜欢自己,愿和自己终生相伴……

“喂,你在想什么啊!”淼淼似乎看出来些名堂了,带着调侃的语气说:“你心里面有什么鬼,可是逃不出我的眼睛的哦!”

“不,不!没有,我真的没有在想什么!不过姐姐你真的很好看!我……我……”

“我什么我啊?你这个坏小子,竟敢对姐姐我如此放肆!该打!”说罢,她扬起手来,作打人状。

“啊!饶命饶命!淼淼姐姐,李大侠……”韩峰被吓了一跳,忙忙讨饶。淼淼“哼”的一笑后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博学多闻的大儒韩先生,竟然如此胆小。就凭你的胆识,还谈什么为天下苍生请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不是不是!只不过,只不过我死在你的手里可是…不…不划算的啊……”

“什么?你竟敢如此瞧不起我?着实是欠打!”

“啊,不要这样!淼淼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一马!”韩峰见了淼淼又扬起来的手掌,不由得又讨饶起来。见她毫无饶了自己的感觉,便横下心来,闭上眼睛:“算……算了……姐姐打弟弟……天经地义……如果你把我打死了,一定要为我修一座墓,逢年过节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免得我在冢中孤单寂寞,不然我可化为厉鬼向你索命!”

“傻弟弟,哈哈。姐姐怎么舍得打你呢,你的样子真的又傻又可爱!”淼淼放下了手,走上前来,低声的问道:“你说,我哪里好看啊?”

“都……都好看!”韩峰抹了抹额头上惊吓出来的汗水,显然并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走出来,“姐姐的美从每一个地方都展现出来,让我……控制不住自己!”

“嗯?控制不住自己?你想干什么?”

“我想……不,不,没什么!”

“我警告你哦!你小心点,别惹怒了姐姐我,然后……哼哼哼!”淼淼作握拳状,把指节弄得嘎吱嘎吱的作响。

但是,突然她“唉”的一声长叹,很无奈的坐下来,一言不发,眼睛孤单的看着远方。

“姐姐怎么了?你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骂我,出出气,不要闷在心里,这样不好的……”

“唉,没事哦,”淼淼又一声长叹,“美丽不过是外表,时光流逝,终有一天我们都成了老头子,老奶奶,那个时候,还谈什么美不美啊!你现在为了我心动,等到那么一天,还会回头多看我一眼吗?”

“不,淼淼姐姐!美不仅是外在的容貌,让人们冲动,它是内在的气质。你善良,活泼又兼有几分刁蛮可爱,娇羞酣畅,而且你对朋友可是两肋插刀。这就是你内在的美。容颜总有一天会衰老,但只要有年轻的心态,美永远都会在你心中常驻!峰儿……峰儿欣赏的不仅是你外在的容貌,更喜欢姐姐你外冷内热的心灵!这个东西,绝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在!”韩峰忙忙坐下来,轻轻的安慰她。

“为朋友两肋插刀?哈哈!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是看你一个文弱书生,如果没有我搭救,就会死的很惨,一时间出手帮忙罢了!”淼淼带着些不屑的语气说道,“你可别以为我是那种滥好人!”

“好好好,就算你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但是你是为我两肋插刀的人!对不对啊?如果你想保持年轻,那是不是以后一直要对我好?”韩峰见淼淼的脾气的确有些古怪,也只好顺着她的脾气,嬉皮笑脸的跟她说道。当然,“对我好”之类的话的确也是他肺腑之言,自从两个人在那一夜互诉心声,韩峰再也不把淼淼看作外人,只做是自己的姐姐,甚至,他在内心深处萌出了丝许的情愫,觉得如果能拥有淼淼,让她做自己的妻子,那便是上天的恩赐。虽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涉世未深的人总习惯于把初识新交看成多年知己,便如同久藏深闺的女子一见到英俊少年常常会不能自已的心动一般。但是这份心动,就似赌场里的骰子,虽然眼前摆着的就是一夜暴富的梦想,但是它却常常转不出你想要的点数,还能把你赔的老底朝天――敢去赌这个的人,不是勇者,则必然是蠢蛋。

当然,爱情的伤并不在于它给你在肉体上留下多大的伤害,而是它在你的脑海刻下永不磨灭的印记:当你为了渴慕的女子辗转反侧时,当你为远行的丈夫黯然流泪时,它会慢慢的腐蚀你天真的心灵。直到有一天,爱已经不在,剩下的是埋怨和恨。

真正有爱的情人常常被大家长们无情的拆开,不知是嫉妒还是被礼教真的同化了,剩下能凑活着过日子的,夫妻间不过相互依赖,多没有什么爱――当然,也有慢慢培养出感情的,这又能占千百万夫妻的几分之几?

此时理学已然出现了萌芽,“存天理,灭人欲”虽为后世朱熹所提出,但不少人的潜意识里已然接受了这种观念。这一粒感情的种子刚刚被洒下土中,能长成什么样子,又有谁能知道?

“峰儿,”淼淼突然很认真的问道,“你把我看做什么?”

“看做什么?什么意思啊?”韩峰突然不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问道。

“我是说,我在你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这个问题很难说。虽然姐姐你只不过和我刚刚认识,但是我们意气相投,就如同相处多年的好友。既然我叫你一声‘淼淼姐姐’,自然所作所为,都不会逾出做弟弟的规矩。但是……”韩峰侧着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但是什么?峰儿你尽管说,我不会怪你的。”淼淼轻轻的把手搭在韩峰的肩上,贴在韩峰的耳边。

“嗯,淼淼姐姐。”韩峰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淼淼,“你的善良、你的率真和洒脱,你的美丽,甚至你偶尔的刁蛮,在我第一天看到你的时候,就深深的刻在我的心中,再也挥散不去。我……我不敢妄想什么,哪怕只是天天能远远的看着你,欣赏你动人魂魄的美,峰儿愿已足,别无他求!”

“唉,其实我看得出来。”淼淼轻叹一声,“当我发现你醒来时这么着急的喊着我的名字的时候,当我看见你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时候,当你傻傻的说任我打任我骂的时候,我知道,你已经不再像对待自己的姐姐一样看我,对不对?但是,我们都还年轻,偶尔的冲动也许会铸下终身的遗憾……这种冲动,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当我看到你的眼眸,我会笑,我会不敢再看你,会低下头,回想你的美丽。它让我的心里甜甜的,也酸酸的,给我一种幻想,幻想我抱你在我的怀里,幻想我偷偷的吻你……它还给我一种负担,一种责任。它告诉我,这只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是绵绵的春水,它悄悄的东流,永远流不到头。也许它能够流到你的心田,让你感觉我心中的暖流;也许它一去不复返,你不会对它有丝毫感觉;也许……这滚滚的东逝水,会不可遏止的爆发,淹没了你我,在我们的心上留下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我不知道将来是会什么结果……因为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也没有父母,只能拼命的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出头,自己的生活尚只能凑合,又如何能够给你美好的生活!我对你的喜爱如果真的变成了现实,那是我韩峰的幸事,而淼淼姐姐你却也许会承担更多的痛苦,这不是我想要给你的,也不会让我真正的快乐!但是,我不愿意再和你离开,只要你能够对着我微微的一笑,我便像沐浴春风一般的欢愉和满足,也许,这已经足够……”

“峰儿,你说的可是真的?我不知道你会不会骗我?”

“淼淼姐姐,峰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我骗你,那,那你说就让我怎么办?”韩峰认真的看着李淼淼,“如果我骗你,就天诛地灭!这……这样可以吗?”

淼淼立马捂住了韩峰的嘴:“不!不用这样说,还有,我、我不相信什么天诛地灭,什么五马分尸……”

“那你让我怎么做呢?”韩峰激动的看着淼淼,不由自主的发抖,“姐姐你说什么,峰儿一定去做,绝对不含糊!”

“我不相信什么海枯石烂,不相信甜言蜜语。峰儿,”淼淼站起来,对韩峰答道,“我相信缘分。峰儿,姐姐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姐姐只是会一点点武术,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善良。还有,我没有兄弟姐妹,长了这么大,一直很闷的慌。有了你这个弟弟,我可就满足了哦。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爹爹从小把我拉扯到大,又当爹又当妈。他给我的恩情,我今生今世就算一直呆在他身边,也偿还不了万一。这些事,更应该听他的主张,好让他老人家安心。这才是我做女儿的该做的……峰儿,你虽然很好,但是如果我和你私奔,我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还有……虽说这缘分的事情是父母说的算,好歹也关系到我们的幸福,对不对?我们认识不过一天,你看到的只是一个外在的淼淼……我看到的,也只是一个表面上的峰儿,对不对?如果真的是机缘注定,命中巧合,我相信老天爷会让我们知道……但是,一见钟情虽然美丽,如果我们不能有在一起走下去的勇气,倘若有一天我辜负了你,你心灵上的伤害我用什么能够弥补?如果你辜负了我也是一样。爱情的旅途上,没有什么‘一定’、‘必然’,充满着你我看不见的荆棘。我不希望峰儿你被刺伤……我很高兴你能喜欢我,如果真的是天意,让我们一起静静的等待……果真如此的话,我会和你厮守终生……如果真的没有缘分,我愿意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好不好?”

“不,你骗我,淼淼姐姐!”韩峰听着听着眼眶便湿了,“你在骗我,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不要说这些谎话来哄我!”

“你连我说的话都不肯相信,又有什么理由相信我不会背叛你呢,峰儿?”淼淼又蹲下身来轻轻的拍着韩峰的背,“峰儿,姐姐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哦,绝对没有骗你!我不会欺骗自己的好弟弟的啊!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看,你一遇到事情就掉眼泪,姐姐不喜欢的哦。”淼淼笑着掏出手帕,为韩峰拭泪,“乖,峰儿乖,不哭……”

“你别这样,我受不了。”韩峰终于破涕为笑,一把夺过手帕,赶忙擦下自己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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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最新章节第九章 谜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