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给了他,如果他肯好好地养着,或者再转送一个好人家,那也就罢了,可是如果他一不高兴掐死了它呢?如果他掐死了它不够,还要剥去它的皮,掏出它的内脏,把它扔进油锅里炸熟了当下酒的菜呢?
一瞬间的功夫,弟弟想到了小猫命运的无数种结局。***他呆呆地站在巷子口,身体微微地哆嗦着,想哭,嘴巴咧了几下,却哭不出来。
太阳就在这时候毫无预兆地出来了。真的是毫无预兆。下了足足半个月的雨,人们几乎已经忘记了阳光这回事。
水淋淋的巷子里,转眼间热气蒸腾。阴云破开之后,天空并没有透明,而是雾气朦胧。有太多的地表水份需要蒸出去,阳光有一点忙不过来的样子。弟弟站立的地方,升腾起浓烈的污泥味,烂草味,蚯蚓和蚊子的幼虫死亡后的腐殖味。
这一回,舒一眉主动找弟弟道了歉。舒一眉说:“实在是小猫叫得太厉害了,我一夜都没有能够睡着觉,头疼得要炸。”
弟弟对她背过身,心里反驳说,小猫叫得厉害,我怎么没有听见呢?我的房间不是更加靠阳台吗?
舒一眉像是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觉得犯不着跟他多说,简短地扔下一句话:“信不信由你。”
舒一眉出门上班去了。请假一星期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上班,所以她上午就出了门,去做节目录制前的案头准备。
弟弟一个人在家,越想越委屈,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从舒一眉抽屉里找出一点钱,打车去火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几小时之后就到了海边小城的姑妈家。
姑妈问明况,惊出一头大汗,一边责备弟弟太胆大,一边找舒一眉的手机号码,给她打电话。弟弟犯了错,姑妈羞愧得像是自己犯了错,小心翼翼征求舒一眉的意见:是把弟弟立即送回南京去,还是好歹留他住几天,让孩子消消气?
舒一眉的回答让姑妈更吃惊。舒一眉说:“随便吧。”
“随便”实在是一个很难办的词,你没法弄清楚对方要的是怎么样的“随便”。舒一眉希望弟弟立刻回家呢,还是有意放他在姑妈家里住上几天呢?姑妈留是把弟弟留下来了,可是她心神不安,总觉得留下弟弟是错误,会把这对母子间的战争不经意地升一个级别。
姑妈是个善良的人,她一心一意要为弟弟好,不愿意好事成坏事,使弟弟日后在舒一眉身边的处境更险恶。弟弟是他们赵家的独苗苗,她既然不能守着他长大,就不能够去做从花盆里往外扒土的傻事。
思来想去,熬过了三个不眠之夜,姑妈买了两张火车票,亲自把弟弟押送回南京。
舒一眉看上去很平静,请姑妈吃了饭,给她订好饭店的床位,还送她一只真皮手袋,感谢她为弟弟所做的一切。
姑妈却觉得事的结局越不乐观。瞅个空档,她把弟弟拎到一边,忧心仲仲给他提了醒:“平静的背后往往是灾难。”
弟弟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很吃惊,姑妈的想法怎么就会跟自己不谋而合。
这么说起来,舒一眉在他们大家的印象中,真的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姑妈走了不到一天,吃过晚饭,上夜班之前,舒一眉跟弟弟谈了一次话。
舒一眉说:“离家出走是个很可耻的做法。你要是对我有意见,可以当面提,不应该用这个方法威胁我。”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不怕威胁。我之所以不忙着去接你回来,就是想要告诉你,我不怕威胁,你不用这么吓我。”
弟弟的肚子里有一股气,一拱一拱的,一会儿冲到头顶心,一会儿又冲向喉咙口,腰肋间,膀胱里。哪儿都不是最好的出路。
“我从来不把你当作小孩子。”舒一眉说,“因为我没有看着你长大,我不知道宠孩子是怎么个宠法。我把你当成这个家里的小男人,可以吗?我可以把你当成一个男性的朋友来说话吗?”
弟弟抬了头,惊慌失措地看着舒一眉。他忽然觉得怕,心里好害怕,因为他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听不明白舒一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