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在书房坐了一整晚，书房也安静了一整晚。
偶有几声琴响也不过三两秒。
随后还会跟着一声叹息。
难。
这首作品的难超乎了李安的想象。
就说开头独奏部分，钢琴独奏从第二小节进，连续的双手三连音上行对位看似简单，可按照通常音乐规律演奏，第四拍的高八度降E音应该做强调，但若是真这么做了，持续不断的主和弦就遭到破坏，然后导致整个句子瞬间就模糊的没有样子。
这是一个完全不能被特意强调的音，但它又是起句从低到高的最高音。
李安并没有一开始就拿起谱子研究，而是在完整地听了两位不同演奏家的演奏之后才开始分析谱面。
两版音乐一版49分钟，一版51分钟，加起来不亚于一部电影的长度。
看完电影写听后感，然后再拿谱做功课。
结果挨了迎头一击。
单单一个强弱控制，就让他感到相当不小的压力。
他的压力来源不是将哪个音弹强或弹弱的过程，是整个句子在段落里的气感强弱。
用强的感觉去奏一个弱，或是用一个弱的感觉去奏一个强。
这已经不是物理上的强弱。
这是勃拉姆斯既崇尚古典主义，又不可避免地受到所处年代浪漫主义风格的影响，所形成的其独树一帜的钢琴作品风格。
在此基础上，他很难说这是一部钢琴协奏曲。
他完全有理由称这部作品是一首带着钢琴声部的大型交响乐，完全区别于莫扎特钢琴协奏曲中钢琴与乐队的竞奏，更不可能出现昨晚第三乐章猫捉老鼠那一幕。
从各自代表不同演奏风格的两位大师的演奏中也能感受到，钢琴出现时便已经与序奏的圆号融为一体。
给人浑然天成的感觉。
这就是李安对勃拉姆斯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一印象，肃穆，宏大，又不失浪漫主义色彩。
不同于以往演奏贝多芬作品时的感觉，贝多芬音乐中的“大”，更多地是体现在音乐的意志上。
而勃拉姆斯的“大”，仅仅几个音符就能将其体现。
从音响上对比，贝多芬是前进前进，勇往直前地前进，没有片刻停留的前进。
勃拉姆斯是旋转，在天花乱坠的动机中盘旋上升。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确实能体现出勃拉姆斯被称为贝多芬音乐继承人的佐证之一。
无论是勇往前进，还是盘旋上升，他们都是坚定的发展。
发展。
这大概就是李安今晚最大的收获。
至少他摸到了一点点感觉。
别看他对着钢琴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但是他心里实际上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收工。”
十点半整，李安收起谱子盖上钢琴盖，起身离开前，他拿起钢琴上的便利贴，写下“勃式音响”四个字，然后贴到了钢琴上
不得不说，X老板这个方法还是挺有意思。
无论前进还是上升，发展总离不开音响。
推开书房门，八万就在门外趴着，见铲屎官出来，八万凑上前去蹭了蹭。
李安蹲下摸了摸八万的头，嘴角一扬，“又到了男人时间。”
八万像是听懂了似的，跟着李安屁股后面一路来到厨房。
接着就听见轰隆隆地抽油烟机声，抬头间眼神说不出的无语，转身离开了厨房。
抽油烟机下，李老师点着烟掏出了手机。
“哎呀，不错不错。”
小季给他发来了六段视频，并注明这是大家今天晚上录的练习视频。
“不错不错。”
李安打开季洋自己的视频，从一声部开始听。
接着是刘丰瑞的三声部，小北的四声部，马可的五声部，王小虎的六声部，车琳的七声部。
全部听完，他已经洗完澡，从卫生间墙壁上的防水袋里掏出手机，回复季洋：明天中午不用来太早，赶十二点半到就行，早餐随便垫垫，中午我请你吃饭。
李安想都不用想，这些视频肯定是季洋叮嘱大家录的。
不然怎么这么巧，除了小车之外，其他四个孩子都只是晚上练了会琴，然后还都那么有默契地发给了季洋。
尤其是刘丰瑞，刘丰瑞好像明天早晨五点多就得去津门了，晚上还能静下心练会琴，很不错了。
而且他昨晚也说了，今天让大家好好休息，做做出发前的准备。
洋洋洋洋：嘿嘿，老师明天见！
八万一：你也早点睡。
洋洋洋洋：嗯呐，再看会手机就睡！
没再回复季洋，李安给陈璇发了条“上床了”。
接着再次打面板，眼见经验值已经不知不觉来到7级【782/800】。
他没记错的话，小车比赛前后他升到了七级，现在距离比赛结束已经三个月了。
得说孩子们确实非常给力。
尤其是在杨双羽和杨慧这两个孩子加入系统教师之后。
可现在的问题也很明显，人多坑少。
排队等着进教室的孩子越来越多，就连刚刚来到他手下的罗霄然的师生指数经过昨晚都来到了78。
整个艺考部的学生们都在排队。
杨慧这名网课学生能加进来还是因为迟俞的师生指数调到六十以下被他移出教室。
如果不是名额有限，师生一场他也不会这么做。
可没有办法。
垃圾。
嘴里说着垃圾，他还是打开物品栏看了看。
收录指南还是没有派上用场。
管弦乐法倒是给他帮了非常大的忙，无论是在与乐团合作还是编写社团课方案。
季洋的梦境大厅是一次性道具，震撼的进场效果他后来也感受过几次，但始终他都没有走进大门。（卷二十六章）
他有点舍不得，毕竟是一次性道具，用完就没了。
今天晚上他也唤起了一次，遗憾的是没有在其中找到勃二的首演，倒是有勃一的。
如果有，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进去一览真相。
至于上次升级收获的海顿的首手写乐谱，除了看不懂还是看不懂。
李老师已经攒了2498点教学点和32点声望值。
但是教学杂货铺里定期刷新的东西始终不能让人眼前一亮，目前唯一出现过有点用的东西就是那盆教室装饰物品——银心吊篮。
到底有没有净化教室里的空气李安不知道，反正他当时搂紧裤腰带买了。
还有那只扫地狗，现在已经沦为了几个孩子的足球。
后面杂货铺升到二级之后，也还是没有刷出什么完全值得购买的物品，有一次倒是刷出了一台三角钢琴。
虽然介绍只是一台平平无奇的三角钢琴，但是他的教室里到目前为止只有立式钢琴。
每个加入系统教室的孩子都会拥有一架普通的立式钢琴。
他也想给孩子们整点高档货，奈何一台三角钢琴需要99点声望值，哪怕今天他也买不起啊。
所以只能陆续买点小玩意，每支付一点声望值，就能获取一点杂货铺的升级经验，零零碎碎靠着季洋一个人的供给，他已经把杂货铺升到了三级。
三级杂货铺比二级杂货铺每次能多刷出一件道具，但是三级杂货铺到四级杂货铺的升级经验却需要120点。
只有师生指数达到100的人，才能将后续产生的师生指数转化为声望值。
指望着季洋一个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杂货的等级铺追平他的人物等级。
或许杂货铺等级越高，刷出的物品等级才能越高。
李安觉得这个逻辑没有问题。
说来说去还是得回到孩子们的师生指数，如果每个孩子都达到满级，那他的声望不是唰唰唰地上涨。
看着系统教室里一排99，李安在想下一个升到100的会是谁。
答案或许就在这次旅途中。
不经意间，他对这次旅途的期待中多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在这时，一旁电话响起。
李安回过神，随手关掉面板拿起电话。
电话里小米老师有点凶，“怎么不接我视频！”
李安连忙挂了电话，发现对方在五分钟内给他发来上百个表情。
视频接通，李安解释说刚才在想七重奏的事情，接着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陈璇还真有点事，“我把你发给我的那些链接都发给我妈了，我妈说你很优秀。”
“哈哈哈哈——”李老师以为是什么事，果然是大事，“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陈璇白眼：“我又不是你阿姨，你给我妈发信息说啊。”
李安迟疑片刻：“阿姨也没有给我发信息，我这样直接把信息发过去，是不是有点内个？”
陈璇一想，撇嘴道，“好像是有点，那我让她给你发信息祝贺一下。”
李安忙道：“别了别了，你再提就不合适了，晚饭吃得怎么样？”
陈璇：“还行，肖老师给我找了个人明天在她家给我做长笛保养。”
李安：“一天能完事吗？”
陈璇：“能。”
李安：“那就行。”
陈璇：“你晚上怎么样，一条信息也不回我。”
李安：“我，也还行吧，毕竟刚开谱，一点点来吧，有点思路但不多。”
陈璇：“加油，我明天上午先去老师家送乐器，然后和一个师妹去比赛场地看看。”
李安：“我明天上午上课，下午看情况要是没事我就练练琴，晚上回来做顿饭，把冰箱里的菜清一清。”
陈璇：“别做了，太浪费时间了。”
李安：“那不做着吃了就是个扔。”
陈璇：“那你看叭，记得理个发，头发又有点长了。”
李安：“嗯嗯，那边热不？”
陈璇：“太热了，你马上就知道了。”
两人又聊了会，挂视频前李安让八万出了下镜，随后两人互道晚安。
一夜无话。
-
次日早李安七点半抵达802教室。
利用上课前的半小时把每个孩子今天的课程都整理了一番，随着八点整杨双羽走进教室，李安开始了今日份忙碌。
经过昨晚的音乐会，他明显能感觉到几个孩子看他的眼神都发生了点变化。
那种赤裸裸的崇拜绝不是装出来的，不是他自大，他确实感受到了。
包括杨双羽。
可以理解，这些孩子不像季洋和五小只，听过他的现场音乐会。
金色的灯光，肃穆的大厅，精致的舞台，古典音乐有时就是这样，也需要这样，无论他在台下如何给学生演奏，孩子们也无法完全体会到其中的魅力。
但是到了正规舞台上就不一样了。
正规舞台就像放大镜，现场气氛就像催化剂，二者合力，只要演奏足够优秀，便可以给人留下一次难以磨灭的视听体验。
就如前天晚上他奏完鞠躬时的现场掌声。
那一刻，他就是震场的演奏家。
而此刻，他变回了老师。
可在这些艺考生的眼里，前天晚上他们的老师，那身黑色礼服舞台形象已经在他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让他们再面对老师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错位感，很奇妙。
当然，除了高深。
高深是唯一一个没有去观看李安演出的学生，不过李安丝毫没有怪罪对方的念头。
最后下了高深的课，李安还关心地问了一句对方这趟回家有没有把问题解决好。
高深点点头，“李老师再见。”
“嗯，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扣扣咱们今天讲的细节，有什么问题给我发信息就行了。”
下了高深的课，李安起身活动了一下，门外不远处，小季正和杨双羽高睿锦几人聊天。
见高深从802出来，小季准备进去上课，“我先进去啦。”
“拜拜师姐”。“师姐拜拜。”经过前天晚上，每个艺考生都知道了这位老师的大弟子。
他们的师姐，刚刚考上蓉城音乐学院钢琴表演的大师姐。
待到季洋走进教室，罗霄然小声赞叹：“不愧是大师姐，好牛！”
杨双羽跟着感叹：“是啊，所以我们也得更加努力才是，老师接下来这段时间不在，我们不能松懈，九月一过就只剩四个月不到。”
众人点头：“嗯！”
-
802教室。
“老师。”
“在外面和谁聊天呢？”李安刚才高深推门离去的时候他听见了。
小季：“杨双羽他们，大家很热情，哈哈。”
李安：“你当初不是还和杨双羽暗地较劲么。”
小季吐吐舌头：“当时嘛～”
李安乐：“走，去音乐厅。”
小季：“啊？”
李安：“啊什么啊，音乐厅不能上课？”
说着推门而去，身后小季连忙跟上。
见老师要带大师姐去音乐厅，杨双羽几人也想跟上来。
“你们赶紧去吃饭，吃完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李安一声令下，众人无奈散去。
来到音乐厅，李安将大门反锁。
对着舞台说道，“去吧，弹一遍我听听。”
小季放下包，掏出谱子独自走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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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烟市。
宋怜和老陈两人正吃着午饭，聊着去燕京还需要带点什么。
忽然，老陈疑声：“她这趟没什么朋友陪她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