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时间转眼过去。
太后灵柩送到皇觉寺停灵，那是皇家寺院，那里的师父僧尼会日日诵经超度祈福，直到钦天监算出最适合下葬的日子。
太后的灵柩才会葬入皇陵，与先帝爷合葬。
身着素色龙袍，头戴银饰发冠，谢辰瑜立在乾清宫正门口的百级台阶上，目送太后灵柩风风光光离宫，神情庄严肃穆，悲哀沉痛。
百官衣着朴素在两侧垂首而立，心里再次佩服皇上的孝心。
「这么高规格的礼仪，史上也只有亲生的母子能做到这般了」
「正是，搁别人都是按部就班该怎样就怎样，又不是他亲娘」
「哎别说了，皇上看起来心情不好」
这个官儿完全猜错。
谢辰瑜没有心情不好，相反他心情很好，还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突然回头问赵海：「三年前，朕成亲前夕，突然找到一精神失常的老妇人，说她当年为宫里的柏妃娘娘接生过」
「可惜她精神失常，许多事不记得，更说不清，朕请了最好的太医医治，给她最好的疗养药材，现在如何了？」
赵海立刻答。
「奴才一直盯着呢，老太太基本能情绪平稳，只要不受刺激，也会说些话」
「那就带上来吧，有些事朕要亲自问她」
赵海有些发愣，问了句什么时候。
「今天，亥时以后……」
他楞了楞，意识到父皇太后都死了，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做这些事，以后整座江山都是他的，想什么时候做什么再也不必顾虑太多。
他改了口：「不用亥时，就现在，待会儿下朝朕要看见她」
赵海正要下去传话。
谢辰瑜又交待一句：「不用刻意避着谁，光明正大就可以」
赵海愣了愣，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奴才领旨」
跟了皇上这些年，他不用猜也知道皇上现在其实心情很好。
——
当日下朝，谢辰瑜正式脱下重孝，换成宝石蓝、夜空灰和蓝靛紫这些复杂庄重的帝王色。
正值三月，朝中也无甚重要事。
谢辰瑜很快下朝回到御书房。
那老妇人已打扮得干干净净，穿着细棉布的衣裳，头发整整齐齐完成一个缵儿，规规矩矩立在御书房行礼问安。
「老人家不必多礼，赐座」
谢辰瑜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当年找到的那个疯婆子。
赵海搬来椅子给老妇人坐下，自己迅速退下。
室内只剩二人。
谢辰瑜脸色变得严肃认真且沉静。
「老人家，想必该说的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当年那个柏妃就是我母亲，您接生那个孩子就是我」
老太太还是害怕站起来，手脚无处可放，干脆还是跪下来。
「皇帝老爷，妇人我能记住，我都能记住」
「快说！」
迷雾重重的真相历时二十多年，随着老妇人的娓娓道来重新浮出水面。
「我是一个稳婆，以手法稳妥保护产妇和孩子顺利分娩为天职，我入宫时柏妃娘娘孕体已八个月」
「那时候娘娘身子就不好，总是气血两亏，怎么补都没用」
「我总觉得是娘娘吃得不好，后来看看又不是，娘娘吃得很多也很开胃」
「直到分娩我才知道是有人一直在给娘娘下药，您出生时脐带在脖子里足足缠了两圈，脸憋得青紫，身子板却瘦弱，哭声也小」..
「娘娘却足足胖了三十多
斤，据宫女们说，娘娘以前身子轻盈堪比那个什么燕，怀孕生子却变成这样」
「老太婆我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毒药，能让人开胃、气血虚、不停吃东西，只长孕妇不长胎儿」
「这些都罢，最要紧的是娘娘发生的胎盘黏连，寻常产妇生完孩子，胎盘就跟着出来，娘娘的胎盘怎么都下不来」
「最后……」
老太太说着倒抽一口冷气，把当时如何下手掏胎盘，娘娘如何挣扎惨叫，如何痛不欲生，最后导致大出血，太医院的太医又如何不顾男女大防紧急救治。
一点一滴全都讲出来。
真相揭开，室内一片沉寂。
只听到老太太颤抖急促的哭声和谢辰瑜重重的呼吸。
半刻钟后，紧握茶盏的右手放开，那官窑雨过天晴的厚磁茶盏俨然碎成几百片的残片。
「后来呢？」
「后来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擦着眼泪摇头：「老太婆我与大户人家打交道一辈子，知道那些妇人有多苦」
「像您母亲这样体弱病虚，又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几个太医围着救治，就是救回来也活不成」
这就是失了名节。
人不死心也死透了。
让一个大家出身接受良好教养的妙龄女子接受这样的事，恐怕还真不如杀了她。
「你还知道什么？」
老太太嗫嚅片刻，把最后一点说出来。
「当日与我一起接生的婆子都被刺杀，幸好我老家不在京城，那些天我回老家他们才没找到我，容我活到现在」
那些惊险的被人追杀打骂的经历她都没说，这些年过得有多苦，当真是有口难言。
谢辰瑜挥退那老太婆，告诉她。
「这些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许说出来，朕自会安排你的晚年，给你一处宅子一笔银子，给你伪造假的良民户籍，让你在京城安家养老」
老太婆感激涕零跪地谢恩。
「但你若敢乱说一个字，朕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皇上放心老太婆不会的」
半死不活一回，她这条命堪堪保下来，谁会再作死。
——
所有人离开，谢辰瑜起身在御书房转了好几圈，再回头已是泪流满面。
「毒药」
「什么样的毒药会有这样的效用，让人食欲大开饭量大增，让人只长孕妇不长孩子，让人气血两虚生不出孩子」
「赵海，找裘院判来」
谢辰瑜仔仔细细问了裘院判，有没有这样的药。
裘院判捋着胡须。
「有」
他大手一挥哗啦啦写下几味药，一一指着告诉谢辰瑜。
「山楂，让人开胃的，孕妇多用它缓解孕吐」
「附子，是落胎的，少量添加落不了胎，却会损伤母体和胎儿连接的胎盘，导致孕妇胃口大开却不长孩子」
谢辰瑜瞬间明白。
就是大量的开胃药加少量的落胎药，因为量少所以不会轻易被发觉。
事实一点点揭露，每揭露一点就心寒几分。
果然是吃人的深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