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命内务府立即送司予执出宫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水墨笑的耳中。

    并没有意外。

    若是官氏没有对司以琝说那些话,或许程氏可以劝服她,司予执还有机会留下,可是如今,水墨笑知道,再也无人能够让永熙帝收回成命。

    不过虽然如此,水墨笑还是不能让司予执死。

    “去陇县太远了,二皇女的身子撑不住,先送去南苑吧,命李院正带着几个御医一同去,去年南苑整修过,情况不会太差。”水墨笑让人将章善找来吩咐道,“总比去那已经丢空了二十年的陇县行宫要好。”

    陇县离京城不远,四面环山,环境清幽,气候更是冬暖夏凉,是静养的好地方,更为重要的是,行宫里面还有一眼温泉,身子弱之人用之沐浴极佳。

    陇县行宫是太祖皇帝晚年的时候为太祖凤后而建的,太祖凤后当年随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的,身子损伤很大,到了晚年,身子更是不好,只是可惜,行宫方才建成没多久,太祖凤后便病逝了,而太祖凤后去过了一次之后,睹物思人,之后便没有再去过,此后,陇县的行宫便一直丢空,圣祖皇帝登基之后,圣祖凤后去过两次便也再也没去了,直到先帝登基,和裕凤后大病一场,需要静养,先帝便让人将陇县的行宫重新整修供和裕凤后静养,当时和裕凤后在行宫中住了大半年,身子大好,其后每一年,和裕凤后也都会去小住一月这样一连维持了好几年,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便再也没去,行宫便再一次被丢空,虽然每年内务府定期派人去打理,里面也有看守行宫的宫侍侍卫,但是毕竟是已经空了许多年的地方。

    章善迟疑,“只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那边本宫自会处理,章总管无需担心。”水墨笑蹙着眉道,“如今陛下是在气头之上,但二皇女毕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他看了看她,又补了一句,“即使真的要送行宫,也得先在二皇女脱离危险期之后方才可以,你放心,若是陛下责怪下来,本宫一力承担,还有,虽然目前先不去行宫,但是行宫那边你们内务府也得准备着,这般多年没人住,即便再好的地方也该好好清理清理了,该添置的修整的都不能马虎,银钱方面……从本宫的月俸里面扣,就不必惊动陛下了。”

    章善抬眸看了一眼水墨笑,随后垂头,“臣遵命。”

    “你下去让人准备吧。”水墨笑挥手让他退下,整了整心神,然后起身准备去看看太医院,不过却见司以晏从殿外跑了进来。

    “父后……”司以晏直接扑到了父亲的身上抱着他。

    水墨笑低头看着已经长到了自己腰间的儿子,“怎么了?可是你三皇弟有什么事情?”

    “不是……”司以晏仰起了头看着父亲,眼睛红红的,“琝儿没事……只是父后……儿臣心里慌,很难受……”

    水墨笑看着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晏儿别怕,父后在。”

    “儿臣不是怕。”司以晏摇头,“儿臣只是觉得慌,父后……怎么突然间便发生这般多事情?雪父君去了……母皇……母皇总是在……如今连官父君也变得这般可怕……还有琝儿……琝儿这般难过……他即便是睡着了也是很难过,可是儿臣却什么也帮不了他……父后,儿臣是不是很没用?儿臣是大皇兄来的,儿臣应该好好保护皇妹皇弟的,可是如今儿臣却什么做不了,儿臣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帮琝儿……还有二皇妹……他还躺在太医院中……儿臣方才在外面……偷听了父后和章善的话,母皇要送二皇妹出宫……父后,母皇会不会要杀了二皇妹?就像下旨杀那些官员,杀那些出家人一样?父后……”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水墨笑的衣裳,眼中除了无助内疚以及难过之外还有一丝的惧意,“母皇现在……总是在杀人……”

    水墨笑自然是看出了儿子的恐惧,蹲下了身子和他平视,“晏儿,你母皇杀那些人,那是因为那些人真的有罪,她们都该死,还有,你母皇不是总在杀人,她是在惩处那些意图不轨之人。”

    “那二皇妹……”司以晏顿了顿,方才继续道:“她也是和官父……官氏一样参与了行刺母皇的事情吗?”

    “当然没有。”水墨笑没有犹豫地道,这话也并不是骗儿子的,司予执或许真的知道了什么,但是若是说她参与官氏的恶性,他倒是不太相信。

    “那母皇……”司以晏看着父亲,“母皇是因为恨官氏,所以方才要将二皇妹送出宫去?”

    水墨笑心里叹息一声,然后正色道:“晏儿,不管你母皇做了什么,她始终还是最疼爱你的母皇,和从前没有两样,还有,你母皇现在心里很难过,父后想一直陪着她,可是父后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不能时时刻刻都陪着你母皇,所以,往后你便代替父后多多陪着你母皇好吗?”

    司以晏虽然心里还是有着许多的疑惑,但是对于父亲的要求,他还是一时间便应了,“好,父后你放心,儿臣以后会多些陪母皇的。”说完,随后又补充道:“不过……琝儿现在这个样子,儿臣不放心,虽然四皇妹一直在陪着他,可是,四皇妹毕竟也是和琝儿一样大的,她可能照顾不来,儿臣……儿臣……父后,母皇为何不去看琝儿?”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这样一件极为不正常的事情。

    自从母皇回宫之后,他便没有看见过了母皇去看四皇妹和琝儿,雪父君去世了,四皇妹和琝儿那般的难过,可是母皇却从未去看过他们,安慰过他们。

    母皇不是很喜欢雪父君的吗?

    难道雪父君不在了,母皇便不在乎四皇妹和琝儿了?

    “父后,四皇妹和琝儿很可怜……”

    “傻孩子。”水墨笑站起身来,嗔怪道:“你母皇不是不疼爱他们,而是,你母皇心里太痛太苦了,她不敢面对你雪父君留下来的两个孩子,你四皇妹和三皇弟他们也长得很像皇贵君,你母皇不是不在乎他们,而是,她不敢见他们。”

    司以晏瞪大了眼睛,也明白了过来,只是这样,心里便更加的难过了,眼眶中已经蓄了许久的泪水落了下来,泪眼模糊地地看着父亲,“父后……母皇好可怜……四皇妹琝儿也好可怜……父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

    他一直以为,他们一家人都会一直好好的,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雪父君是好人,母皇也是好人,四皇妹和琝儿更加是好人,不是说天佑好人的吗?

    司以晏的十一年的岁月都是单纯快乐的,可是就在这几个月中,他的世界他的认知几乎是翻天覆地,即使受伤害的不是自己,但是那些都是他最亲最亲的人。

    “父后,儿臣心里好难过……”

    水墨笑蹲下身子将儿子搂入了怀中,“难过便好好哭一场,哭出来了便不难过了。”忽然间,像是感觉一道视线看着自己似的,他抬起了头,便见司慕涵站在了门口,“陛下……”

    司以晏听见了这声叫唤,他扭过了头看向司慕涵,哭声是没了,但是眼泪却是流的更厉害,脱离了父亲的怀抱,转而冲向了司慕涵,“母皇……”

    他的双手紧紧地抱着母皇的腰,狠狠地吸了着好几次鼻子,然后方才止住了泪水,仰着头看着母亲,“母皇……儿臣会一直陪着你的……母皇,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司慕涵没有说话,却是抬起了手,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

    司以晏方才止住的泪水便又再一次留下来了,随即自己也连忙抬起了手,直接便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然后红着眼睛看着母亲,“母皇,儿臣不哭了,你不要难过。”

    司慕涵眼中一酸,缓缓道:“晏儿很乖。”

    “母皇!”司以晏心里难过的厉害,便又紧紧地抱着母亲,将脸贴着母亲的腰间,不让她再看见自己落泪,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住了泪水了,他方才抬起头,“母皇……儿臣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方才琝儿在说梦话……他在叫母皇,你去看看琝儿好不好?你陪儿臣去看琝儿好不好?”

    “好。”司慕涵低头看着儿子,溢出了一个字。

    司以晏吸了吸鼻子,虽然希望达成了,但是他心里却没有欣喜,还是觉得难受,他转过了头看向父亲,“父后,儿臣带母皇去看琝儿。”

    水墨笑走上前,抚抚儿子的头,“好。”然后抬头看向司慕涵,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司慕涵也没有说话,只是和他对视了会儿,便移开了视线。

    司以晏握着司慕涵的手,“母皇,我们走,琝儿知道你去看他,一定会高兴的,一高兴,便会好起来的……”

    其实,他也不确定。

    官氏跟琝儿说了那样的话,琝儿心里一定恨自己的。

    若是他是琝儿,也会恨死自己的。

    官氏怎么忽然间便变得这般的可怕?

    司以晏一直牵着司慕涵的手往如今司予述以及司以琝如今所住的偏殿走去。

    这一次两人搬到了朝和殿,水墨笑没有再让他们和司予赫以及司以晏一同住,而是专门让宫侍将朝和殿内最大的一个偏殿整理出来给他们住。

    这偏殿分东西偏殿,中间隔着一个花园。

    司予述住东偏殿,司以琝住西偏殿。

    司以晏牵着司慕涵的手方才走到了西偏殿的寝室门口,却见司予述神色匆忙地跑了出来,在看见了司慕涵之后,脚步骤然停了下来,眼眸睁的大大的,愣住了。

    司慕涵看着司予述,身子微微战栗了一下,看着那张与雪暖汐极为相似的面容,她的脑海瞬间空白了起来,以前她并不觉得两个孩子这般的像雪暖汐,可是如今……

    司以晏看出了两个之间怪异的气氛,心里有些不安,他拉了拉母亲的手,仰头看着她叫道:“母皇……”

    母皇是不是又不想见四皇妹和琝儿了?

    司慕涵合了合眼,嘴唇动了动,正想开口,却不想司予述抢先了一步。

    司予述跑上前一把握住了司以晏的手,“大皇兄,琝儿说他冷,大皇兄,我们去给琝儿找些被褥来好不好?琝儿一直说冷……”

    她急得几乎已经失去了方寸,连向里面守着的宫侍也御医求援都未曾,便直接冲了出来。

    司慕涵听了这话,眼眸睁大,下一刻便直接松开了司以晏的手往里面快步走去。

    司以晏见状,想跟上去,不过司予述一直握着他的手,他便按捺下来,“四皇妹你不要着急,我们先进去看看琝儿。”然后转过头对着跟在了后面的宫侍道:“你们快去找一些被褥来!”

    司予述这方才找回了一丝镇定,“对,让宫侍去找被褥,我应该陪着琝儿的!”她说吧,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有些发青,松开了司以晏,转过身便往里面跑去。

    司以晏一愣,随即急忙跟上。

    司以琝发起了热。

    御医说是因为刺激过度心惊过度所致。

    寝室内的床上被褥很快便被换成了较厚的,御医急忙地开药煎药,司予述除了在御医诊脉的时候放开过司以琝的手,其他的时候,都一直紧紧地握着,不断地在他的耳边说这话,“琝儿别怕,皇姐在这里,不要怕……父君不是你害,不要信那恶毒之人的话……琝儿不要信……琝儿没有害父后,从来没有……琝儿最疼爱父君最会保护父君了……琝儿好好睡觉……不要害怕,皇姐一直陪着你……父君也会一直保佑你的……好好睡觉……”

    司慕涵一直站在了床边,脸色随着司予述的低喃还有司以琝的梦呓而越来越难看,她的那双布着血丝的眼睛中有着极深的刺痛。

    ……

    太医院

    水墨笑在司以晏拉着司慕涵去看司以琝之后便来了太医院,送司予执出宫的准备不能有半丝的马虎,否则后果便是要了她的性命,他必须亲自来看着。

    只是他一到了太医院后,便见司以佑居然站在了司予执的床边。

    “你怎么来了?”水墨笑上前问道,自从司予执出事之后,几个孩子都未曾来过,而二皇女往日与司予执并不亲近,如今怎么却来了?

    司以佑抬头看向水墨笑,“儿臣见过父后。”

    “嗯。”水墨笑应了一声,“怎么来了?你方才不是回宫了嘛?你父君呢?”

    “父君去了蜀父君那边。”司以佑回答道,“儿臣来这里看看二皇妹。”

    水墨笑看着他有些挣扎的神色,“本宫不是责怪你,只是太医院这边你一个孩子还是少来的好。”

    “儿臣知道。”司以佑垂了垂眼帘道,然后又道:“父后,二皇妹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水墨笑一愣,“怎么这般问?”他看得出来,他不是单纯的担心。

    司以佑看了一眼昏迷着的司予执,沉吟会儿,“官……官氏在冷宫当中给琝儿说的那些话……琝儿似乎是真的相信了……官氏他是恨母皇将他打入冷宫,所以他方才会这般对琝儿的吧……官氏虽然很恶毒可是儿臣看之前他对二皇妹和四皇弟都是很好的……儿臣心想他应该是真的疼爱二皇妹和四皇弟的,四皇弟还小,不懂事……儿臣想着,若是二皇妹能够去劝说一下官氏……让他跟琝儿说他的那些话都不是真的,琝儿应该会好起来的……可是……”

    他也不知道二皇妹怎么忽然间便伤成了这个样子。

    连父君也不说,而且父君还说,二皇妹受伤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

    如今宫里面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司以佑和司以晏一样,都是对于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无所适从。

    水墨笑深深地看了看司以佑,“你二皇妹估计没有这般快醒来,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三皇弟那边也会好起来的。”

    司以佑看着水墨笑,眼中似乎有着很多话要说。

    “好了。”水墨笑开口道:“你二皇妹需要休息,你先回宫去吧。”

    司以佑了头,随后又道:“父后,儿臣方才似乎听闻二皇妹要出宫?”

    “你二皇妹需要安心静养,宫里面人太多太吵杂了,你母皇安排你二皇妹去南苑养伤。”水墨笑没有隐瞒。

    司以佑有些焦急,“可是父后,二皇妹如今这个样子……”

    “御医都会跟去的。”水墨笑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是你母皇和本宫商量之后决定的,也是为了你二皇妹的身子好。”

    司以佑将信将疑。

    水墨笑看了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叫来了宫侍送司以佑回流云殿,只是司以佑却说要去朝和殿,水墨笑允了他。

    送走了司以佑之后,水墨笑便和李院正商议着将司予执送去南苑的事情,李院正自然不同意,可是无奈圣意难违,她也只能尽可能地安排好,待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司予执便陪抬着上了辇轿,因为担心马车过于的颠簸,所以改为做辇轿,这样慢慢地走,应该不会扯上司予执身上的伤口。

    水墨笑亲自将司予执一行人送到了宫门口,而这时候,程氏却匆忙地赶了过来,然后提出要跟着司予执一同出宫去。

    水墨笑讶然不已,“可是陛下……”

    “凤后放心,她不会再做傻事的……”程氏看向了一旁的轿辇,“我不想让她将来后悔……”

    他知道在出了之前的那件事之后,他便是再劝也劝阻不了的,如今,他只能陪在这个孩子身边,希望她能够吉人天相,也希望将来,这个孩子不至于恨上她母亲。

    他留在宫中作用并不大,随着去照料她,或许更好。

    “好好照顾她,她心里苦,可能言行会伤到你……只是……人在伤心痛苦的时候,往往只会对身边的人发作,你……你是她名正言顺的结发之夫,只要你好好照顾她,她会知道你的好的……”

    这些日子他也将水氏的言行看在眼中,也清楚,他是个不错的正君,不错的凤后。

    “阿暖的两个孩子……你也多多看着,如今阿暖没了,你养着他们,将来他们也会感念你,孝顺你的。”

    水墨笑听出了程氏最后一句话的深意,“您放心,只要本宫活着一日,本宫便不会让任何人苛待他们。”

    程氏深深地凝视着他会儿,“这便好。”

    程氏随着司予执出宫去了,水墨笑目送他们走远了,方才转身返回后宫,对于程氏这般行为,水墨笑心里说不上是赞同,但是,却也不反对,宫侍和御医虽然不敢不尽心,但是,终究不是亲人,而司予执,绝对不能死。

    回到了朝和殿,方才得知了司以琝发了热的消息,便又赶去看望。

    而这时候,宫侍将煎好了的药送上,“陛下,药好了。”

    司予述闻言,随即松开了司以琝的手,转过身对着那宫侍道:“给我,你帮我扶起琝儿。”

    那宫侍却犹豫地看向了司慕涵。

    司慕涵轻轻头,随后,便坐到了床边,亲自扶起了司以琝。

    司予述端起了药,看着扶着司以琝的司慕涵,愣着。

    “药凉了便不好了。”司慕涵看着她缓缓说道。

    司予述身子颤动了一下,随后上前,她喂药的动作很流畅也很纯熟像是已经做过了许多次一般,司慕涵看着这一幕,心里一阵钝痛,痛得几乎喘不过起来。

    “琝儿乖,把药喝了,喝了药便会好的。”司予述一边说着一边将药送到了司以琝的嘴边,司以琝虽然昏睡着,但是却还是喝得进药。

    司予述喂的很小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同时用手帕擦拭着司以琝嘴边渗出来的药汁,嘴里还不时地说着话。

    喂完了药之后,司予述便看向司慕涵,声音却是僵硬,“琝儿喝了药该好好休息的。”

    “朕抱着他睡。”司慕涵却道。

    司予述一愣,看着司慕涵好一会儿,“琝儿不是小孩子了!”

    “你恨我。”司慕涵忽然间岔开了话题,话虽然轻轻吐出,语气却是肯定。

    司予述神色一颤。

    司慕涵合了合眼睛,“是我对不住你父君。”

    司予述双手紧紧地握着,眼睛盯着司慕涵,却不说话,只是身子却是轻轻地颤抖着,她的眼眸当中,也似乎是蒙上了一层雾水。

    “述儿……”司慕涵看着女儿,“母皇已经失去了你父君,如今只剩下你们两个了……”

    司予述在这一句话之后,滑落了两行眼泪。

    “嗯……”在司慕涵怀中的司以琝溢出了一声低喃。

    司予述听见了,快速抹去了泪水,“琝儿,琝儿?”

    司慕涵也低下了头,将儿子抱得更紧。

    “琝儿你是不是醒了?”司予述轻声唤道。

    司以琝眼皮动了动,好一会儿之后,方才睁开了眼睛,只是眸光却是茫然的,好一阵子,方才看清了眼前的人,“三皇姐……”

    “琝儿,你醒来!”司予述欣喜地道,“我在这里,皇姐在这里……”

    司以琝愣了愣,然后缓缓仰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在看见了母亲的面容之后,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母皇……母皇……”他抓着司慕涵的衣裳,“琝儿……琝儿害死了父君……”

    司慕涵在听见了这句话之后眼中闪现出了一抹极深的狠戾,然后,抱紧儿子,“琝儿没有,琝儿没有,琝儿怎么会害死父君,别停那个贱人胡说!你父君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不是你,是母皇,是母皇将他带进宫……不是琝儿,是母皇……是母皇害了你父君……”

    一滴泪,落到了司以琝的脸上。

    司以琝哭着,想抬起了手,想要替母亲擦拭泪水,只是却没有力气,“母皇不要哭……不是母皇……母皇不要哭……”

    “琝儿,听母皇的话,你父君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听母皇的话……不要相信那些话,琝儿最疼爱父君的,琝儿最懂事的……是母皇不好……”

    “母皇不要哭……琝儿听话,琝儿听母皇的话……”司以琝哭着道。

    司慕涵头,“好,母皇不哭,琝儿也不要哭,你病着,不要哭。”她伸手替儿子擦拭着泪迹斑斑的脸,“琝儿吃了药先好好睡觉好不好?”

    “母皇不要离开琝儿……”司以琝低喃着,药效似乎上来了。

    司慕涵头,“好。”

    “母皇抱着琝儿。”司以琝又道。

    “好。”

    司以琝死死地抓着司慕涵身上的衣裳,在得到了她的保证之后,方才掉下了眼皮,嘴里还是低喃着,“母皇不要走……母皇不要不要琝儿……母皇不要丢下琝儿……”

    父君最爱母皇了,只要母皇在他身边,父君也不会不要他的。

    母皇只要还疼爱他,父君便也不会恨他的,父君也会原谅他的……

    父君,琝儿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你原谅琝儿好不好?

    司予述没有再说话,一直安静地站着。

    司慕涵靠着床头半躺着,怀里抱着司以琝,拉着被子裹着他的身子,轻轻地扶着他的头发,他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那白色的纱布深深地刺伤了她的眼睛,她害了阿暖,如今,却连他留给她的两个孩子都保护不好,她抬头看向面前一直沉默站着的司予述,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女儿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的面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司予述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述儿……”司慕涵艰难地挤出了这一声叫唤。

    司予述一连急促地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方才缓缓抬起头来,牙关紧紧咬着,不让自己酸涩的眼睛溢出泪水,她看了一眼紧紧地偎依在司慕涵怀中的司以琝,然后看向司慕涵,“我……我可不可以也在这里睡……”

    司慕涵面容一颤,哑着声音道:“当然可以……”

    司予述又凝视着她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躺在了里面,侧着身,面对着司以琝,蜷缩着,紧闭着眼睛。

    司慕涵伸出了左手,轻抚着她的头。

    司予述却忽然间伸出了手,紧紧地握着抚着她的头的手,然后,双手拉着她紧紧地握着,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司慕涵愣了好半晌,方才溢出了一个颤抖不已的字,“乖……”

    眼角,溢出了泪。

    水墨笑没有惊动他们,安静地,缓缓地退了出去,连方才出去给司予述弄吃食的司以晏一同带走。

    “父后,母皇来看三皇妹和琝儿了,琝儿一定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司以晏牵着父亲的手问道。

    水墨笑微微笑道:“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永熙十一年八月二十九,礼部尚书禀明永熙帝,全宸皇贵君的丧仪已经筹备的完毕,日子定在了九月初三,请求永熙帝恩准。

    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永熙帝却将折子留中不发,旨意也是迟迟不下来,丧仪没来由地被搁置了下来。

    九月中旬,永熙帝忽然兴兵西南,动用了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军队物资,似有意一举剿杀一直盘踞于临淮河南岸对大周虎视眈眈几十年的西南土著,只是却在战事开始没多久,一场百年难遇的旱灾西南各州爆发。

    而在同时,司予执艰难地挺过了危险期,苏醒了过来。

    “醒了?”程氏看着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的司予执微笑道,“醒了就好。”

    司予执看着程氏好一会儿,然后动了动苍白且干燥的几乎裂开了的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没有力气,只是眼神开始变得焦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程氏抚摸着她的头,“你父君没事,你母皇没有杀他。”

    司予执眼底的焦急褪去了一些,然后又张了嘴。

    “四皇子也很好,翊君将他照顾的很好。”程氏继续回答她无言的问题。

    司予执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你母皇也没事。”程氏继续道,“你先好好养着身子,其他的事情,待养好了身子之后再说可好?”

    司予执看着他,没有反应。

    “你是再问我是谁吗?”程氏微笑道。

    司予执眨了眨眼睛。

    程氏又道:“你不是在宫里看过我吗?”

    司予执转了转眼珠子。

    “我是谁并不重要。”程氏温和笑道,“重要的是,你要快些康复过来,孩子,你母皇心里苦……”

    司予执眼睛又红了起来。

    “好了。”程氏替她擦拭了脸上的泪水,“你是个好孩子,所以,你要好起来,这样,你母皇才不会因为错伤了你而内疚。”他看着她会儿,又补了一句,“你始终是你母皇的孩子。”

    司予执又滑落了两行泪,随后,眨了眨眼睛,然后合上了眼。

    程氏轻柔地抚摸着司予执的头,心里却想着当年和裕凤后是否也是这般照顾他的女儿……他忽然间想到,这孩子和涵儿的经历是如此的相似,都是年少失父,遭母亲厌弃,同时,却也是这般不同,涵儿对官氏恨之入骨,连死的权利都不给他,这孩子接下来的人生,将会充斥着无数的坎坷和苦难,水氏说过,这孩子未必能够活过而立,当时,他心里很难受,可是后来想想,或许,这也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活着,有时候比死更加的痛苦。

    ……

    十月,因西南战事,永熙帝取消秋猎,西南大部分州城已经连着两个多月未曾下一滴雨,秋收严重受损,旱灾开始蔓延至整个南方。

    十一月,临淮河战事终究受到了旱灾的影响,战事进入了僵持阶段,士气大减。

    安王府

    入夜三更时分

    安王正君在得知了妻主已然未曾入睡之后便让人准备了宵夜亲自端着去书房,“殿下,时候不早了,便是再要紧的政事也要担心身子。”

    “我没事,你别担心。”安王微笑地看着自家正君道,即使是笑着,但是眉宇之间的忧虑却始终未曾散去。

    安王正君也知道自己是劝不了他的,“我让厨房做了一些宵夜,殿下不如先用一些吧。”

    安王被想拒绝,但是在看见了正君眼中的担心之后,便道:“也好。”

    安王正君亲自摆出了宵夜,“殿下可是在担心西南的战事?”

    “嗯。”安王头,平日里她很少跟安王正君说朝中的事情,可是如今,她也的确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除了西南战事,还有南方大旱的事情。”

    “陛下不是已经派人去南方赈灾吗?”安王正君问道。

    安王头,“赈灾只是一个手段,但是也仅仅只能解决眼前的小危机,接下来的方才是大考验,随着大旱一日一日的蔓延,受灾的范围以及百姓必定会受影响,今年的秋收已经严重受损,若是旱灾还是没有得到缓解,那明年春耕也会受到影响,春耕一旦耽误了,那接下来大周就会迎来一场大灾荒,然而偏偏这时候,陛下在临淮河兴兵。”

    “我听闻有些朝臣已经给向陛下请旨暂停西南边陲战事。”安王正君道。

    安王低头喝了一口小米粥,“是有朝臣上奏,不过陛下当场便驳斥了。”

    安王正君迟疑会儿,又问道:“陛下这般忽然兴兵西南,可是因为皇贵君的事情?”

    安王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若是没有这一次的大旱,陛下这一次兴兵,未必不能一举解决西南边陲之患,只是可惜,时不与人,陛下不远停战也并非完全错,战事进行到现在,大周已经投入了许多,若是停战,那之前所投下的一切都会白费,只是,若是不停,西南的民心不稳,又与大灾,情况会更坏。”

    她沉默会儿,又道:“其实从今年入夏开始,南方各地降雨便比去年的少了许多,大旱的征兆也早便凸显了,可惜入夏的时候偏偏发生了陛下遇刺一事,众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东南的清洗上面,再有皇贵君又出事了,乱了陛下的心……之前我也查阅了根据各地衙门的记载送上来的奏报,从先帝二十年开始,南方降雨也一年随着一年少,几年前东南蝗灾想来也是一个警示,近年来,陛下放了不少的心思在农业灌溉上面,可是终究还是来不及……或许,这是上苍给大周的一个考验吧。”

    所以今年方才会接连出现这些大事件。

    安王正君叹息道:“其实,陛下也是可怜,还有四皇女和三皇子。”

    安王也是长叹出声。

    “殿下,二皇女以及四皇子的生父官氏的事情……”安王正君见话题说开了,便也问起了这件事,“可是真的如外面所传的那般?”

    安王微微沉脸,“外边的流言蜚语自然不能当真。”

    “只是为何……官氏即便真的犯了大不敬惹怒了陛下被打入冷宫,只是,二皇女怎么便也偏偏得了重病要出宫养病?”安王正君还是不懂,官氏大不敬被打入冷宫可以说是陛下因为皇贵君逝去而伤心震怒下得重处,可二皇女也不像是那种忽然间便病的需要出宫养病的人,即便是真的病了,也该养在宫中放才对。

    “好了。”安王不欲自家正君继续这个话题,“这件事是陛下的家事,我们便不要过多地去议论了。”虽然她也觉得其中必定有些情况,可是,既然陛下封住了消息,那她便不能也不该去打听。

    安王正君忽觉自己的话太多了,便忙告罪。

    “我也不是责怪你。”安王安抚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嗯。”安王正君头,不过却也还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殿下,陛下打算什么时候给皇贵君办丧事?”

    安王蹙眉,“怎么这般问?”

    安王正君是担心儿子和萧家的婚事,皇贵君虽然不是凤后不必朝臣守孝,但是,以陛下对皇贵君的重视程度,说不定会下旨让朝臣守孝。

    “即便真的要守孝,最多也不过是半年。”安王并没有多家在意,“而且两个孩子也不算是大,便是迟个半年一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这个我知道,只是……这件婚事虽然是陛下准了的,但是始终没有赐婚的旨意到,我担心……”安王正君说出了心中真正的忧虑。

    安王道:“别担心,这件婚事也是陛下属意的,不会有变,至于赐婚的旨意,陛下如今怕是顾不上,你也别急,先等等吧,萧家那边我会去说的。”

    安王正君闻言,心也真正地放下了,又说起了丧事的事情,“皇贵君都出事这般久了,可是陛下似乎都没有意思要给他办丧事的意向,即便是……那也是可以立一个衣冠冢吧?这般总是不动的,对皇贵君也不好。”

    “陛下怕是还不愿意接受皇贵君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安王忧虑道。

    安王正君叹息,“以前总是听闻陛下宠爱皇贵君,但是我总是觉得陛下毕竟是陛下,便是再宠爱,也只是君王对后宫君侍的宠爱,只是如今却不想陛下居然用情这般的深。”

    “陛下,在这一上,像母皇。”安王道。

    安王正君一愣,先帝?

    安王没有解释,“好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那殿下过会儿也睡吧。”安王正君没有继续话题,嘱咐道。

    安王头,“回去吧,夜里,小心些。”

    安王正君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收拾好东西离开。

    安王再一次坐回了案桌前思索着该如何劝陛下停战,用情深?她的脑海中忽然间回想起了方才安王正君所说的话,既然陛下这般放不下皇贵君,那四皇女应该可以劝的动陛下的,沉思了会儿之后,她定下了这个计划,随后,又取了信纸写了一封信,唤来了管家连夜将信送出去。

    这信是送去营州的,收信的人是她的近身侍卫。

    在陛下回京之后她派了自己的近身侍卫出去查探皇贵君遇难一事的,虽然传回来的消息是完全可以证实皇贵君已经遇难了,但是毕竟没有人亲眼见过了那具尸体,虽然有皇贵君的玉佩在,但是,却也不能百分百确定。

    之前的想法就是,查查也好,即便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至少也能够再确定一下,陛下身在其中乱了心,很多事情未必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然而如今,她却真的很想有好消息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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