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林家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实在是苍天无眼啊！”
山鬼痛声疾呼，眼中满是被岁月打磨的痕迹，随后他便平静下来，道：“我此言并非为自己辩解，只是……”
一众林家人闻言，皆是掩面而泣，一个个双眼通红。
莫忧坐在一边轻轻点头，表示无妨。
“我本名林义，乃长兴城林家老二，家父早年间组织人手去往不远处的一处险地剿灭霍乱百姓的邪修，不幸与世长辞；林家群龙无首，大哥林仁心不在此，我便于同年接任林家家主。”
说到这儿，山鬼侧头看向一边，正是先前带着村民逃跑的那名魂桥境修者。
林仁叹息一声，对着莫忧轻轻点头。
莫忧低眉颔首，没有接话。
父亲为剿灭邪修而死，家中两兄弟取名“仁义”，如果其所言是真，想来如今成为邪修也是逼不得已吧。
林义顿了片刻，继续道：“我林家在长兴城颇有威望，再加上家父因剿灭邪修而亡，当时二十岁的我刚刚接任家主之位，多亏了城主府扶持，才让家族稳定下来。”
“我林家世代都生活在长兴城，家父时常教导要与人为善，我等也铭记于心。”
“闹饥荒时，我开仓放粮！”
“有邪修为祸一方时，我林家鼎力相助！”
“出钱、出工、出力，我等就算扪心自问，也敢说一声，我林家，没有亏欠长兴城一丝一毫。”
话音刚落，林家族人们的脸上顿时遍布仇恨与愤怒，一个个怒不可遏，似乎再听林义回忆起往事时，之前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莫忧听得格外认真，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这样一个充满了正义与善良的家族，为何如今沦落至此？
这时，林义的嘴角突然勾起苦涩的笑，他的双眼失神，但在其空洞的目光中，隐约还存有一丝光亮。
“十多年前，长兴城遭遇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兽潮，由一头三阶七级妖兽带领，疯狂的冲击城门，我们无法力敌，死伤惨重，尸横遍野；刚巧就在这一年，小楠出生了。”
林义的目光转向一边的林楠笙，眼中满是慈爱的神色，他微笑着抚摸女儿的脑袋，那样的目光，像是在注视世间最华丽的珍宝。
莫名的，莫忧的心中竟然有些哀伤；这样的目光，记忆中有很多……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或许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感受到如此偏爱，他神往的世界里，如今只剩下了黑暗与遍地的焦土。
这一刻，莫忧突然想到了风无尘，忍不住轻笑一声；小柒的身影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笑容灿烂。
这便是他如今的世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仅存的两个光点。
林楠笙苍白的脸上露出笑容，如烈日般的目光照进了莫忧的内心深处，灼烧着他的罪恶。
她的眼睛让恶人不敢直视，莫忧不敢去看，那双晶莹的瞳孔里，像是能反射出他的恐惧。
莫忧心中明白，这是独属于正义天使的力量；可是为何，林家人没有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再一次响起了朽灵的声音。
“他们，不过都是神选人出现的牺牲品罢了！”
莫忧眉头一皱，牺牲品？
“什么意思？”
“莫忧，你的好奇心还是这么重啊；耐心听他讲完……”
说罢，朽灵便不见了踪迹，莫忧却更加疑惑。
好奇心？还是？
为什么要用“还是”？
这时，林义的语气变得异常愤怒，道：“兽潮降临之后，没想到长兴城的各大家族不仅不想着如何抵御，竟然开始秘密逃离！”
“各大家族内掌握着城中大量的资源，想要在妖兽的重重包围下脱逃虽然难度不小，但是总能逃出一部分；可……各大家族都走了，留下来无法逃离的数万百姓就是死路一条啊！”
林义说罢，愤怒的一拳砸碎身旁的石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半晌他才继续道：“之后我便开始各方游说，最终长兴城各大家族还是走了一大半；最后以我林家和城主府带头，底牌尽出，倾尽一切，终于在死战半个月之后，等来了援兵，长兴城这才得以保全。”
正听着，莫忧也是皱起了眉头，虽然劫难之下，保全自己无可厚非，可是只知道收拢资源却不知出力的小人着实让人愤怒。
同时，他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这林家，如此善良与无私的精神不由得让人为之震撼。
林义忽然痛哭起来：“此战过后，长兴城城主为阻拦兽潮统领，深陷重围，最终战死；我林家族老皆数殒命，就连吾之妻也不顾劝阻，拖着虚弱的身子投身战斗，惨死在妖兽嘴下！”
他的情绪已然失控，一众林家人也像是想到了那一战的惨烈，想到了死去的亲人！
他们放声哭泣，但是在如何撕心裂肺，过去也无法更改，这是他们的伤疤，愈合不了的伤疤。
不知过了多久，林义整理好情绪，勉强勾起一丝笑，道：“见笑了。”
莫忧不知作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最可气的还不止这些！”
林义深吸一口气，怒火依旧在燃烧，只听他道：“就在兽潮过后的三天后，之前逃离长兴城的那些家族竟然再次折返；见我等损失惨重，威严不在，便在修整了一段时间后，开始侵吞长兴城的所有资源。”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林家也发生了变故！”
林义叹息一声，转头看向之前逃跑的村民，眼中更加哀伤。
莫忧见此，忙问道：“什么变故？”
林义这才继续道：“不知什么原因，我林家一大半人突然像是染了什么重病一样，面色苍白，修为日益消散，最终完全消失，变得虚弱无比，生命力开始迅速流失，我请遍名医也束手无策……”
听到这儿，莫忧突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林楠笙，神色微动。
会不会和她有关系？
那个时间点，刚好是林楠笙出生后不久！
林楠笙似乎是察觉到莫忧的目光，转过头来，后者不动声色，将视线移回林义的身上。
“后来，我林家受到各大家族打压，苟延残喘；族人也因这怪异的重病死伤大半，就在我绝望之际，一位邪修来到了林家！”
莫忧眉头一挑：“邪修？”
林义点点头，回道：“是的，邪修！他自称血魔，刚好路过此地，察觉到我族人身上的气息后怪笑一声，扔下一张丹方便离开了。”
丹方？
莫忧的手指轻轻地摩擦着戒指，没有接话。
“我看过丹方之后，才知道要炼制这种丹药必须以人血为引，而且一颗丹药就要抽干一个成年人全部的鲜血才能勉强炼制成功。”
“起初我并没有理会，可是当我看着族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再加上我刚出生的女儿也染上了这种怪病，那一刻，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说到这儿，林义显得有些癫狂：“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第一次下手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丹药炼制成功，族人服下之后果然有用，虽然没有根治，但是生命力不在流失。”
“我林氏族人终于有救了！”
莫忧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怒道：“你林氏族人是人，别人就不是人吗？”
虽然林家的遭遇让他深感愤慨，可是……
林义闻言，没有反驳，而是问道：“如果有一天你面临同样的选择，你会怎么选？”
莫忧一呆，想要回答，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会怎么选？
袖手旁观，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眼前？
还是杀人以续命？
他沉默了，因为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难以启齿，却真真实实！
林义轻笑一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继续道：“之后便是你们所听闻的那样了，被逼离开长兴城后，我发现这丹药的药效只能维持几年，所以每隔几年我便会出来杀人、炼丹，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之前一直隐藏在黑暗森林中，自一个月前发生变故，我等早早逃了出来，便暂住在了此地。”
莫忧听完，沉默了好半晌，这才将目光移向不远处那数百脸色苍白的村民身上。
数百人啊！
每人一颗丹药就需要数百条人命来填补，这么多年过去了，恐怕早已经数以千计。
这林家虽然命运坎坷，但是这罪行同样令人发指。
“可能是因为常年来服用人血丹药的缘故，他们的心智受到了影响，变得嗜血暴躁，所以才会先前那一幕。”
林义在一旁解释着。
莫忧继续将目光移向林楠笙，内心复杂无比。
通过刚才林义的话语，这个林楠笙多年来也是靠着人血丹药续命；这样的林楠笙似乎打破了自己对于她、对于正义天使的认知。
正义天使的神选人依旧吃着人血炼制成的丹药续命……
仁义无私的林家人如今变为视人命为草芥的邪修……
这就是命运吗？
可惜“命运”这两个字太过深奥，他无法参透。
“故事听完了，我很同情你们，可功过不相抵……”
莫忧站起身来，放眼扫过场中人，面色没有波澜。
“我明白，从开始的那天，我便想到了如今的结局，带着我林家苟延残喘十几载，是我之过！”
林义坦然无比，这一刻，他似乎放下了过去，面容带笑，一只手紧紧牵着林楠笙。
“弟弟，这不怪你。”
“家主，我等从来没有怪过你！”
“……”
望着这一切，林义心满意足。
当然，也有那些迷失心智的林家族人预感到自己的死亡，开始咒骂哭诉起来，迈步逃跑的人被莫忧当场斩杀。
莫忧的面色平静无比，并未出声，好半晌，待剩下的人都没有了逃跑的念头之后，他忽然道：“我可以留你林家一个活口，十息时间，选人吧。”
此言一出，林义等人顿时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