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好像把握住了潘哲话里的意思。
但是，又好像没把握。
不过潘哲这次却没卖关子了。
他一口气的道，“不讲话虽然可惜，但乱讲话那就不是可惜了，那可能要完蛋，可能要影响总部的决定，产生重大损失和伤亡。”
“所以，不讲话不对，讲错话不行，你得讲正确的话，讲对总部有用的话，那么这些正确的话，从哪里来呢？”
徐来好像又听懂了一点。
但又好像没完全听懂。
所以他只是眯着眼睛，皱着眉头。
“这些正确的话，从你的判断、你的推理、你的经验、你的高度里来。你可能还没听懂，那我不妨说的再明白一些。A级突变者就不会去关闭一般的裂缝了，在关闭不一般的裂缝途中，你肯定会有一些想法。”
“而因为A级突变者的身份，你的意见，你的看法，总部会考虑，甚至是接受。这个时候，突变者就不能再将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突变怪物上面，你得多思考一些宏观和长远的东西。”
“比如说世界局势，比如说总部部署，比如说人类未来。你可能觉得一个突变者整天想这些东西可笑的很，但你想想，如果你现在是A级甚至是S级突变者，如果你是天海城甚至大型城池的城主，你觉得这还可笑吗？”
徐来眼睛眯了眯。
他第三次感觉好像懂了潘哲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能完成这次任务，总部肯定会不吝奖励，到时候你有很大的可能更进一步。不管你是成为A级突变者或是中型城池的城主，你都有一定的话语权了。你不能将这个话语权浪费，也不能将你敏锐的洞察力浪费。”
“你要多多关注宏观和长远的事情，关注世界，关注人类，关注种族，关注地球，分析判断，直言进谏，不要辜负了总部给你的地位和身份。”
徐来瞬间就明白了，潘哲先前的“不上不下”是什么意思。
“您说的不上不下，是指我的格局吧？”
“对了。”这个正在吞云吐雾的汉子突然一拍手，显然徐来这两个字正说到了他心坎里，“我说了那么多，综合起来就是格局。当然，以前你不需要格局，现在也不大需要，但如果能更进一步，那就需要与你的身份相匹配的格局。”
“本来呢，我没想跟你说这些。但刚才我说个人觉得冬眠技术比较重要，你似乎听出了一点什么，所以我才突然间想和你说这么多。”
“多谢潘部长教诲。”徐来连忙道。
“好了，言归正传，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冬眠技术可能比零点能重要吗？”
“请指教。”徐来之所以一变先前的语气，一是因为方才潘哲与他说的那些话，二是因为，徐来预感到自己可能从潘哲嘴里听到一些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生物机甲吗？”潘哲问道。
这个问题打了徐来个措手不及。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生物机甲能跟这什么冬眠技术扯到一块儿去。
“原型机？”潘哲话音刚落，徐来便立刻不假思索的道。
“不错，原型机也叫破军一代，那正是生物机甲的一种。不过……”潘哲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总部一开始为什么要研发生物机甲吗？”
“难道不是为了对付江陵城？”
听到江陵城，潘哲摸了摸下巴，“有这个原因，不对，这么说不对。对付江陵城，是生物机甲研发出来后，总部发现可以‘用来’对付江陵城，不是为了对付江陵城而研发生物机甲。”
潘哲将“用来”两个字咬的很重以提醒徐来将前后顺序弄反了。
“那是什么原因？难道是华兴大同公司？”
王破军是为了对付自己等人弄出来的。
按道理来说，原型机也应该是为了对付某某人或敌对组织弄出来的。
除了江陵城和华兴大同公司，徐来实在想不出何方神圣值得总部如此大张旗鼓。
难道是，METS其他的分大区？
看徐来的样子，潘哲就知道他猜不出答案了。
“你想歪了。”潘哲摇了摇头。“原型机跟‘王破军’不一样，不是起战略威慑的作用。总部一开始搞原型机，是为了延缓人类身体的衰老问题。你不用担心，这事儿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延缓衰老？这……”徐来瞠目结舌。
作为生物机甲的一种，徐来实在难以将这些以王破军为原型研发出来的人形兵器跟延缓衰老联系到一起。
这两者之间，八竿子能打到一块去吗？
“你不用那种表情，这看似很不可思议，但你想想就明白了。人类在三十五岁之后，身体就开始衰老，有的器官衰老的快，有的器官衰老的慢。如果将衰老的快的器官换成机械身体或是人造器官，是不是就延缓了人的衰老？”
“而且，某些器官比如说肾脏。你在换了一部分人造器官之后，这些人造器官不用排毒不用代谢，不用肾脏替他们工作，是不是减轻了肾脏的负担？这样是不是等于变相延缓了肾脏的衰老？”
“这……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徐来发现潘哲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但为什么要延缓人的衰老？”
现在，METS的城池内部，居民的平均寿命应当在七十五左右。
跟裂缝爆发之前没什么区别。
至于城池之外的游民，统计他们的平均寿命没什么意义，他们随时可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暴毙。
潘哲叹了口气，“这就是我先前说的，你的格局不上不下，你还是本能的站在突变者的角度看问题。我先举个看起来不大相干的例子吧，以现在各城池的教育体系来说，培养出来的科研人员的数量，都是逐年递减的，只是递减的幅度很小而已。”
“没人搞科研不行，这你应该没异议。但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诞生的科研人员数量逐年递减，这怎么办呢？”
听潘哲这么说，徐来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三个字。
资本家？
其他条件不变，但是人越来越少，那也好办。
延缓退休年龄嘛。
总工作量不变，但是人少了，所以每个人就多干点。
如果没有退休之类的制度，那就……延缓衰老？
这不是资本家是什么？
？？？
徐来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儿了。
潘哲并不知道徐来心里所想，他自顾自的道，“那是不是只能延缓衰老了？当然，这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其他的方面我不知道，我就说我知道的。在异空间方面，培养出一个异空间方面的科研人员，你知道要多久么？”
“多久？”
“三十年！”潘哲竖起了三根手指，然后高声道，“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听到潘哲报出了这个数字，徐来很想配合潘哲大叫一声，我他妈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什么概念？
现在的教育体系，与几十年前不一样。
以前的小学初中高中，学的很多都不是知识。
是常识！！！
不单单是政史地这些文科，语数英和理化生里也有不少知识是常识。
这些玩意儿，大多跟你以后从事什么工作没关系，你也用不上。
但是不知道这些，你会被当成文盲。
直到大学，到研究生，你学的才是“知识”。
跟你工作直接相关的“专业型知识”。
以前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国家有底子这么搞，现在可不存在。
各个城池没那么多钱，请老师教你什么唐诗三百首，教你a、o、e。
你要当工人，不需要认识字，直接干活。
你要搞数学，搞物理，不需要知道唐朝和宋朝哪个在前面。
培养一个科研人员需要三十年，放在几十年前，还勉强算正常。小初高九年，加上本硕博，四十岁博士毕业的人不少，其典型代表是医生。
放在现在就不得了了。
一个研究异空间的科研人员，要培养三十年，这三十年里无法从事劳动生产，便要社会承担他的生活成本三十年。
这代价谁顶得住？
但是，潘哲考虑的却不是这个方面。
徐来又想歪了。
“按照年龄来算，十五岁左右的青少年刚好可以系统学习异空间的相关知识。但等到他可以从事异空间方面的理论研究，他却已经四十五岁了。我打算他可以活到八十岁，也假设他在老死前可以一直以充沛的精力进行脑力劳动和研究。”潘哲说道。
“但是，随着我们对异空间理论研究的深入，知识必然会不断累积，会越来越多。这造成的结果是，想要从事科研，需要学习的时间会越来越长，我们培养科研人员的周期和成本也越来越长。会从三十年，变成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年。”
徐来嘴巴微微张了张，却感觉嘴里干涩无比。
他知道潘哲的意思了。
假如培养一个异空间方面的科研人员需要六十年，那会发生什么？
先不讨论总部和社会需要承担的成本。
你十五岁学习，学六十年，七十五岁可以从事研究，然后好了，你研究个五年就可以去世了。
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人到了六七十，全身器官退化，大脑反应迟钝，还学习个屁，研究个屁。
潘哲说完，就这样看着徐来。
徐来也看着他。
潘哲知道徐来懂了他的意思。
然后，潘哲揉了揉眼睛，说道，“我不是搞科研的，也不想搞什么学术啊，创造啊，但我自己创造了一个概念，这个概念是一个关于临界点的概念。”
“其大致意思就是，我们的知识是在不断累积的，而人想要从事科学研究，又需要学习。随着知识的累积，我们从事研究所需要的学习的时间，终有一天会等于甚至是超过我们的寿命。”
潘哲说到这里，徐来接过了他的话。
“只有等于，没有超过。当学习知识的时间等于我们的寿命时，我们就再也无法向前推进理论科学了，所以学习知识的时间在宏观程度上永远不会大于我们的寿命。”
“没错，”潘哲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来，“这是个很严肃、很悲观的问题。如果我们对于生命科学的研究速度，比不上其他领域知识累积的速度，那么这个临界点早晚都会到来。”
潘哲说完，徐来感觉胸口有点沉闷。
这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东西。
但却是他迟早要考虑的东西。
半晌后，徐来做出了决定，看向潘哲，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会。
“您放心，我会尽量将冬眠技术的相关研究成果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