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神不对劲，太空了，太友善了，你要有侵略性，要具备阿尔法男性的自大、傲慢和无礼。”
楚默砚拿着写满笔记的本子，苦口婆心地讲戏：“你要知道，这不是你们魔都戏剧学院的话剧，观众离舞台很远，看不清眼睛。这是4K高清镜头怼脸拍你，你的眼神要有戏，又压抑的情丨欲。”
江阳浑浑噩噩，他自以为经过李劲的指导，从此万无一失呢。
看来，男女有别，李劲只是认为自己通过了男性视角的霸道总裁。
而楚默砚以细腻的女性导演审视，精准挑到了他的弱点，眼神没戏。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在楚默砚看来，江阳的眼神很清澈，很干净，没有压抑的欲望，没有强取豪夺的暗黑属性，一眼到底，单薄的情绪暴露无遗。
或许在电视剧上能糊弄观众，但是搬到大荧幕上，事无巨细，放大一切，就显得力不从心，极度敷衍了。
“我觉得你的态度有问题，”楚默砚不打算放过江阳，直指核心。
她认为男演员的思想滑坡，必须从根子上治好了。
江阳想辩解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深究角色的背景和心路历程，但一想解释就是掩饰，说不定火上加油，就默默颔首听训。
“你是不是心想原振海的角色性格单一，是女主角的工具人？”
楚默砚双手大幅度地比划：“我告诉你，不是！你现在是一个演员，你要相信物欲横流的上层社会，在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中压抑的扭曲的人性。首先，你要相信这个故事！！”
旁边的倪嘉都看傻了，这还是昨晚那个古灵精怪、放佛邻家姐姐般的楚默砚吗？
“你切记想当然地认为原振海这个级别的人，每天都是无忧无虑。不，真的不是，”楚默砚的肢体动作很大，她心中焦急，江阳的表现不上不下，令她堵的难受。
论个人形象，论演技，显然是比小鲜肉们的偶像剧或者粉丝向电影高出一截。
但是，那一截长的很有限。
“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吧？”楚默砚灌了一口矿泉水，循循善诱道。
江阳点头。
“我是想说，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欲望，他们也会渴望爱情，他们也有爱而不得，”楚默砚细致入微地讲解起来：“他们不是书面化的单薄的纸片人！原振海也不是玩腻了女人，所以追求刺激的花花公子。
严肃一点，不许笑！”
听到身后工作人员的嬉笑，楚默砚发飙了，扭头怒吼一声。
一个老场务立马清场，把四周的人都请走，只留下了江阳和倪嘉。
“从现在起，你不是读者，你不是评判《五十度灰》的书评人，你就是原振海，”楚默砚越说越渴，江阳连忙把手里的矿泉水递了过去，她也不嫌弃，直接喝起来。
“我知道你的成长经历，在西北的农村长大，这一点很好。但是你不能反向歧视富人。你知道吗？你这态度就是在反向歧视富人，你认为他们每天开开心心，像是草履虫一样的简单生物。所以，你演出来的原振海也是简单、单薄、不立体。”
“原振海是一个鲜活的人，出身金贵且事业有成，但有七情六欲，更是有着黑暗的不愉快的青春期。你的眼神里要有情绪，你要身临其境，你不是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你不要从上帝视角看这个故事！！”
江阳皱眉点头：一针见血，自己一直游离在故事之外，压根没想象过自己是原振海本人。
楚默砚见两人有点儿懵了，说道：“你的眼神戏要练好，不然的话，为了赶进度，只能戴墨镜拍这场采访戏。但是那是下下策，我不想我的作品本可以拍好，却因为主观原因落了下乘。”
旁边，倪嘉被楚默砚气场全开的势头惊到。
楚默砚并不打算放过她：“你今天的表演还不错，但那是因为不需要眼神戏，等到后面拍床戏的时候，你的眼神要更复杂更纠结，我不想看到两双木然的眼睛，瞪着大眼珠子做丨爱。那我还不如拍两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呢！”
“行了，今天先到这里，下午再拍你开场的跑步戏份，”楚默砚对江阳说道：“我们先去拍其他素材，你们两个好好想想。”
“没问题，”江阳遭到劈头盖脸的训斥，脑子是木木的。
说完，楚默砚用记事本扇了扇风，她已经又急又气，脸都红了。
其实在去北美留学前，她就导演过多部小短剧了，那时候只是打好基础，讲好一个故事就可以了。
然而《五十度灰》本质上是两个人的电影，一切故事都需要画龙点睛，眼神戏拍好了，这将是一部在爱情电影上名留青史的经典，否则是茫茫多的爱情爆米花电影之一。
“眼神戏……”江阳的脸上抹过一丝痛苦：“倪嘉前辈，有什么建议吗？”
倪嘉也是半梦半醒的模样，闻言尴尬摇头：“我只是拍过电视剧，和电影要求很不一样。”
“具体在哪里不一样？”江阳追问道。
倪嘉：“从刚才楚导讲戏和我自己的感悟，可能是电影更需要演员的信念感。”
“信念感？”江阳重复了一句，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入戏，不相信原振海这个角色存在的真实性，总把他当成工具人。
“就是你要忘掉自己是演员，相信自己就是角色本人。”倪嘉回忆着过去：“电视剧完全可以用匠气掩盖演技的不足。但是电影的气场、氛围和细微的光影会放大很多东西，不允许你没有着一种信念感。哎，我说不清，很玄妙的东西。”
江阳眉毛揪成了一团：“霸道总裁好难演。我还以为……”
“以为横眉冷竖，脸色一沉就演完了？”倪嘉笑道。
“哈哈，是的，”江阳苦笑道。
这时，龙帆和倪嘉的助理迎了上来。
江阳看去，发现搜狸大厦的员工仍在在玻璃墙外围观，几乎人人持着手机拍照。
“怎么样？”龙帆关切地问道，她生怕江阳闹情绪，也是一个刚出学校的大男孩。
“我的眼神戏太差，这场暂缓拍摄，”江阳说道：“下午拍第一幕，男主跑步的戏份。”
龙帆递来口罩墨镜和鸭舌帽三件套：“那先回酒店休息？”
“好，”江阳点头，在门口刘轩的护送下，坐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江阳坐在后排沉思，回味早上拍戏失败的一幕幕，以及楚默砚挑出来的毛病。
他在寻找自己的问题，这样就能精准地求助李劲，从而对症下药。
江阳整个人都魂不守舍，麻木地跟在龙帆后面，都没心思点餐。
午饭是龙帆安排的，吃的是意面和鸡胸肉、土豆泥，全是有益于塑身的减脂餐。
一回到房间，他立马打视频给李劲，却被秒挂。
“什么情况？”
正要发问，李劲发来信息：【在停车了，听龙帆说你被骂得狗血淋头。刚好我今天没戏，就来酒店找你，现场辅导】
江阳：【够兄弟！泪目！】
放下手机，江阳瘫在床上，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总算是有人兜底了。
约莫十分钟后，门铃响起。
江阳鲤鱼打挺，一个箭步冲出去。
“可算来了，”江阳揉搓着头发：“你猜怎么着？楚默砚喷了我足足半个多小时。”
“她是新人导演，也着急，没有耐心调｜教演员，这很正常，”李劲说道：“拍戏的时候就不要在乎脸面，影响心理。”
“你说的对。那眼神戏怎么办？”江阳问道。
“是我把《五十度灰》想简单了，”李劲说道：“眼神戏是个难题，你看梁朝伟的眼神戏，再对比刘天王，你就应该朦朦胧胧体会出什么了。”
江阳随口说道：“我拍个《五十度灰》，用不上梁影帝那个级别的眼神戏吧。”
“你的态度不对劲，”李劲说出来和楚默砚类似的话：“孙子兵法有云：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虽然《五十度灰》只是男欢女爱的霸总小说，但你要把它当成王家卫的电影去拍。
你得拿出要靠一百分的努力和拼搏，可能最终才能考八十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了，是我错了，”江阳这下大脑清明了许多：“那——”
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李劲摆出闭嘴的手势。
江阳看去，他正在从云盘下载楚默砚手绘的电子版《五十度灰》分镜头。
房间安静的可怕，四季酒店的隔音做的很好，地毯特别厚，江阳能听到自己和李劲的呼吸声，以及中央新风系统的微弱气流声。
“我饿了，你帮我点一份吃的，”李劲头也没抬。
江阳走到房间门口，在中控屏幕上帮他点了一份虾仁炒饭和牛肉羹。
他从手机翻出来龙帆帮忙录的视频，是今早NG的所有视频，逐一观看、查找问题、反思。
“是我的错，”李劲皱眉想了许久，说道：“我以为原振海是逐渐喜欢上女主，嗯——不能说喜欢，就是狩猎到女主。但是结合你早上到经历和楚默砚的分镜头，原振海是一见钟情。”
“我明白了，”江阳不再去计较原因，就当被设定成这样。
“那该怎么办？”江阳也急，他后悔当初在学校的话剧社没有好好学表演了：“有没有速成的办法？”
李劲：“我帮你想一想，但是你以后最好把课都补上。”
“没问题！”江阳暗道：我要写一百篇如何演好霸道总裁的文章。
“我去阳台抽根烟，找灵感，你别跟过来，”李劲起身向着四季酒店的超大阳台走去。
“需要酒吗？”江阳问道。
李劲：“再说吧！你中间别闹我，让我一个人待着。”
江阳：“好。”
五分钟后，侍者推着餐车按响门铃。
江阳开了门，眼睛一眨不眨，看侍者推着餐车进来，不仅送来了虾仁炒饭和牛肉羹，还附赠了八个小碗爽口凉菜和大果盘，以及红酒、咖啡、蛋糕和茶点。
“先生，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江阳有气无力地摇头。
“祝您用餐愉快！”男侍者推着餐车离开。
失策了，当初在天涯岛，把诈骗王的本人庭审都翻来覆去地观看，却忘记深挖《五十度灰》的人设，然后事情突变，先拍原振海这个角色。
当初李劲拉着自己进话剧社，眼巴巴瞅着别人在演，自己因为性格原因，一直埋头创作剧本。
不过幸亏李劲热爱表演，大学四年，有三年时间都在各种话剧舞台磨练。
他应该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吧！
……
姑苏城，月半湾工作室。
井甜端坐在会议室，对面是严阵以待的赵胜男和张淼，会议室的屏幕上在播放文娱台的新闻。
她和张淼合作过几次，对其印象良好。
同事们的口中，张淼是华龙兄弟为数不多的有脑子的经纪人，而不是一味的媚上。
张淼的个人能力突出，即使离开华龙兄弟也能混的很好，不是平台的寄生虫。
井甜悄悄打量着赵胜男。
至于赵胜男，江湖里一直流传着她的传说，没办法，‘冰’‘爽’两位天后太耀眼了，她们现在一南一北，坐镇女子监狱，也算是遥相辉映的明珠。
“井小姐，放轻松，我们不是在三堂会审，”赵胜男微笑着说道。
“嗯，挺好，”井甜甜甜一笑，摇曳生姿，人间富贵花刹那间绽放。
赵胜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艳羡之余是无比的满意。
“知道我们今天开会的目的吧？”赵胜男的语气变得温柔，张淼奇怪地盯着她看了几眼。
“听张哥说过，规划我的后续发展路线，”井甜说道。
说完以后，她自己都迷茫了。
自从和经纪人以及高层闹翻后，她的资源直线下滑，最近大半年，娱乐圈查无此人。
井甜自己都准备归隐回乡，买点房产做投资保值，直播做个过气明星的网红。
谁知道，华龙兄弟的经纪人一哥张淼离职时，居然点名要了自己的合约。
井甜得知消息后喜不自胜，但也会犯嘀咕，我演技平平，已经是26岁的大龄花瓶了，明日黄花的资质，张哥看重我哪一点了。
谜底将要揭晓，井甜的心情复杂：好奇、期待、惶恐以及茫然。
“我和赵姐商量过，分析了一下当今娱乐圈的女星现状，也梳理过你的以往作品，”张淼一板一眼：“发现其实你特别适合另一个‘冰’天后的路线。”
井甜瞳孔微缩：“李冰？她的路线——”
张淼笑道；“后期路线。”
一部部电影从脑海闪过，井甜的心头闪过一个念头，惊讶不已，嘴巴微张：“打，打女？”
张淼颔首：“很聪明！我和赵姐一直认定，你特别适合转型打戏。娱乐圈的女打星青黄不接，即使有，也是杨紫琼那个路线。李冰的路线是武打和美貌并存，你懂我们意思吧？”
井甜点头，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我演打戏？”
赵胜男：“你在怀疑两个金牌经纪人的眼光？”
“没有，哪敢？”井甜一笑：“我就是觉得很玄妙。这转型，步子迈得太大了，我都反应不过来。”
“最近会安排你去国外练习射击，”张淼把眼前的公文袋推过去：“我已经争取到一个大的电影项目。”
“不是打女嘛，怎么又要学射击……”井甜拆开公文袋，文件中一张照片夹在中间，她抽出来一看。
江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