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吹了快一个小时的冷风，那会儿猛一下窜到头顶的怒火才终于渐渐平息，盛向予逐渐清醒过来。
外面没什么动静，他走到房间门口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出去。
其实不出去也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他尿急的话。
他耳朵轻轻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后，打开了房间门。
客厅的灯关了，盛向予愣了一秒。
盛望走了。
就这样…走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失落？
他强行打断了思绪，走到客厅重新开灯，沙发上空荡荡的，如果没有刚才坐过的凹陷以及茶几上摆着的一瓶没拧开的水，他会怀疑刚才和盛望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把水再重新扔进冰箱，又进卫生间上厕所，洗手的时候偶然看到旁边架子上摆了一瓶崭新的还没有拆封的沐浴露。
那一瞬间有点刺痛了他的眼睛，连带着心里也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拿起来瞥了一眼，一看就是在楼下超市里随手拿的，还是最常见的茉莉味。
他最烦茉莉味。
于是那瓶可怜的沐浴露马上就要被扔进垃圾桶，那只手却在扔进去的前一秒顿住了，想了想又放回原位，还好自己原先的还剩个底。
沐浴露又有什么错呢？
洗完澡换上睡衣，他拿着新买的相机又走到阳台上，搬了把懒人沙发坐下，低着头开始调试。
其实也不是对摄影多有兴趣，只是想要从时间缝隙中留住些什么，尽管那一刻只能被永远封存在一张小小的相片里。
他太害怕失去了。
他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人和东西，也有些人和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拥有过，比如盛望的爱，比如……
段莘莘。
想到这里他没忍住笑了笑，要怎么样才算拥有呢。
“喂——盛向予——”楼下传来句软乎乎的声音，他闻声而望去，在对面隔壁楼楼下看到了趴在窗台的段莘莘。
她穿着粉色兔子睡衣，随意扎着一个丸子头，戴着毛茸茸的发箍，正抬头望着他这边。
“你做什么呢？”
段莘莘声音不算大，但夜里小区很安静，两家挨得也近，所以很容易就能听见。
盛向予把相机对准了远处调着聚焦，“随便拍拍。”
“什么？——”
“随便拍拍！”他大声重复了一遍。
“拍什么？”
“…拍风景啊。”
咔嚓一下，他又低头端详着，然后皱了眉，不是很满意。
他又举了起来。
“你没事吧？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家有吵架声。”
话音刚落，他按快门的手顿住了，然后没注意一抖。
啧。
低头一看，居然依旧很清晰，没有想象中那么糊，看来这相机还不错。
盛向予叹口气，把沙发往边上挪了挪，胳膊搭在栏杆上，“没事，盛望来过，吵了一架。”
“吵…吵架了？”段莘莘站了起来，“你还好吧？”
“我现在啊，”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非常爽。”
的确很爽，他很久没这么跟人吵过架了，算是发泄了一通。
“哪有人吵架还觉得爽的，”段莘莘又重新坐下，“你爸爸来看你的吗？”
“可能么？”说到这里他又开始烦躁，手撑着额头，“他说他要再娶个老婆，真是魅力无限。”
“啊…”段莘莘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俩眼睛望着盛向予，天太黑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肯定心情不咋好。
这一天他也太倒霉了。
“那，你不是就多了个继母……”她越说越小声，越说越觉得自己脑子瓦特了，没话找话。
“是啊，我又多了个妈，”盛向予表情淡淡的，又看向她，“羡慕吗？我很快就有两个妈了。”
“真羡慕…”她只能顺着往下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同时笑起来，她露出酒窝，他弯了眼睫。
其实盛向予不太想笑，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笑了，而且还停不下来，他一看段莘莘，好像也是。
于是两个傻子就那么傻笑了好一会儿。
他拿着相机站起身，“回屋吧，好冷。”
“嗯呢，”段莘莘拉上纱窗，“周一见啊，晚安。”
他刚要开口，小姑娘已经迅速关上了窗户，并且毫不留情的刷一下拉上窗帘。
啧啧啧…
盛向予回屋里躺在床上，捧着相机来来回回翻着相片，其实就只有刚才拍的两张，他反反复复翻着看，两张其实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清晰，无论是聚焦还是角度都不错，可他就是怎么都不满意。
怎么说呢，好像也不是照片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他拍摄这两张的时候带着点郁闷的情绪，可能是因为这个吧，人总会在看到或听到些什么的时候瞬间想起当时的场景和感受，所以盛向予一咬牙，把两张照片都删掉了。
他可不想把这点新爱好也蒙上盛望的阴影。
看着如今空荡荡的相机，他撇撇嘴，放在一边关灯睡觉。
最近有点失眠，脑子里乱七八糟会想很多事情，也梦多，大多数都是醒了就记不清，盛向予一直很烦这点。
但凡能记得一丁点，他也不至于这么烦躁，反而还可能半睡半醒把梦延续下去。
黑暗中他睁开眼，希望今晚是个好觉吧。
周日的时候段莘莘收拾房间，突然在床头缝隙里发现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
她拿出来打开一看，记忆瞬间回溯到好几年前。
“要对盛向予好，要保护他。”
段莘莘笑出声，扭头看了眼还在客厅看电视嗑瓜子的张若梅，确认没有被发现什么异常之后，她拿着纸端详了半天。
还记得当时是她十岁生日那一天，也是带着前世记忆的灵魂重生的第一天，她写下了这么几句话。
纸上笔法稚嫩却字迹工整，回忆起来仿佛就在昨天，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马上十四岁了，盛向予也十五了。
突然又想起那天的梦，梦里模糊不清的身影哭着喊她名字，最后一瞬间的枪声，黑色乌鸦难听的叫声，以及砸在她脸上滚烫的泪水。
前世死前最后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以至于这让她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梦。
可她唯一记得，这一世一定不能再让盛向予误入歧途，她想拉着他走一条光明正大的路，走在明媚阳光下，走在开满鲜花的大道上。
她想让他在如此意气风发的年纪里，熠熠生辉。
或许神对她的惩罚不是忘记，而是永远记得。
“沐浴露？”张阳从袋子里掏出那瓶沐浴露时，整个人有点懵，“你给我这个干嘛？”
盛向予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修长手指飞快地跳跃在键盘上，漫不经心回了一句，“怕你之前的用完了，专门给你买的，信吗？”
张阳握着沐浴露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说我不信，你会打我吗？”
“不会，”盛向予轻轻摇头，“你不信就对了，我瞎编的。”
“噗——”张阳没忍住差点把口水喷出来，他低头转着瓶子看了半天，“哎？这不是你家楼下那个超市里面天天打折都没人买的那款吗？怎么还是个茉莉味，你不是不喜欢……”
“盛望买的，”盛向予提起这个人就满腔怒火，于是在游戏里逮着一个英雄就大开杀戒解气，同时还不忘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张阳有点疑惑了，“盛望？好像在哪听过……”
盛向予扭头看了他一眼，确认这孩子的确是傻得不知道盛望是谁，于是开口解释，“就是我那个有跟没有都一样的爹。”
“哦！是你爸啊！怪不得我听着耳熟，”张阳从沙发上挪到他旁边，“哎阿予，其实我觉着吧，你爸还是挺厉害的，都当上副局长了，你不知道吧？以前学校里好多人都羡慕你，说你这智商绝对是百分百遗传你爸了。”
盛向予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围墙。”
“什么围墙？”
“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盛向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的智商要是遗传你爸妈任何一个，我觉着他们都会认为自己有问题。”
“是吗？”张阳仔细思考了几下，“我爸妈就老说我是捡来的，哎说不定我还真是捡来的，不过说回来，我其实也挺羡慕你的。”
盛向予本来飞快跳跃的指尖停下了，回头看着他。
“真的，多自由啊，没人管，卡里还永远有钱，”张阳说着说着还真一脸羡慕，“不像我家，什么事儿都管着我，都这个季节了还非让我穿秋裤。”
他盯着张阳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头继续打游戏。
果真是围墙。
继续打了几秒后他还是下了决心，把鼠标扔到一边，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节手臂举到张阳跟前。
张阳愣了。
白皙的皮肤上有两道淡红色的鞭痕，不深，但却有手指那么长，横着贯穿了整个手臂，看上去有点触目惊心。
盛向予略微沙哑的嗓音响起：“羡慕吗？”
“这……”张阳没忍住上手摸了摸，却在碰到皮肤的一瞬间被躲开了，盛向予收回手，把袖子撸了下去。
“一个有严重家暴倾向，连你今年是初二还是初三都不记得，整整一年没怎么见面突然给你莫名其妙的买了一瓶便宜沐浴露的父亲，”他轻描淡写的说着，“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要想体验一下孤儿生活，我们可以换一下。”
张阳抿了抿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差点忘了，盛向予不在学校的这整整一年，都是一个人在生活。
“害，我这不也是腻了总被人管着嘛，各有各的好与不好，你说是不。”张阳摸着后脑勺打圆场，尴尬的笑了两声。
盛向予也笑笑，继续打游戏，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是啊，所以你还是好好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吧，这种自由日子我一个人过就够了。”